“是吗?”悯怜笑意不减,“寻公子谦虚,那悯怜也只好依你所愿。”
殿内顿时沸反盈天。
多少年来不暮海的事传得既神秘又邪性,是因为没人有本事去一探究竟;那里面牵扯着上古父神血脉和灭世异兽的秘辛。
神仙的事,凡人又如何道得清。
没人愿意卖这个万一。
可偏生魏寻能从不暮海脱身的事已经在稍大些的门派里传了个遍,虽然传闻不一,但无一不透露着一个讯息——
此人只怕早已有了众人未知又难以匹敌的能力。
所有人都忌惮着这股力量,却又无不畏怯于这股力量,没人敢作了那出头的鸟——
除了悯安派。
悯众的拜帖来的恰到好处,引着众人拧成一股绳,现下来这里的人十个里有九个半都是来给魏寻下绊子的;他们只盼着世上没有了魏寻这个人,便可以永绝后患。
可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权权代表着悯安派心意的悯怜为何会突然反口?
没有人愿意在这紧要关头轻易放弃除掉一个自己奈何不得的心腹大患的机会。
起尽悭贪嫉妒,生机狡,无限张罗!
此刻这些人口中净是些天下苍生,正道大义。
百口嘲谤,万目睚眦。
好像魏寻这个人生来就合该为了他们慷慨赴死,但凡皱一皱眉头就是宵小之辈,贪生忘义。
甚至都忘了去掩饰此次的不暮海之行明面说的是加固封印,而非以命生祭。
倒是薛成訾没有言语,因为他比在场的泛泛之辈知道得更多一些。
他乜着眼睛偷瞄着魏寻和肖一。
新雨涤过的天亮堂干净,殿内地砖亦打扫的润亮,泽若墨玉,鉴着一张张丑恶的嘴脸。
魏寻端着心中最后那一点恭敬看向许清衍。
他在满殿的诘问与指责中,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卞星灿离开时的那一抹解脱,心中竟生出一丝妄念。
他想知道,如果今天被为难的人是江风掣,许清衍可还会不置一言?
他不是盼着许清衍真的能佑他周全——
一句话,哪怕就一句。
也许只要许清衍在这时候还愿意说一句护着他的话,他就真的甘愿像这些人口中说的那样,为那些所谓的“天道苍生”捐躯就义。
师父,您对我的严苛忌惮我记得,可您对我的恩情回护我也没有忘,您的不得已我亦尽皆了然……
他想着。
他敬许清衍是真心的。
他只可笑地发现自己已经两次失去了家,失去了亲人,却还是可悲地记不住卞星灿的教训,总是要觊觎着一些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是第三次了,终还是没有任何一处地方容得下他。
生如逆旅,茕茕无依。
蜉蝣一生左不过是别人的弃子。
卞星灿的,魏庭安的,许清衍的——
弃子。
这时候一只手捏住了他的掌心。
那手触之寒凉,骨节分明。
他转头便看到肖一。
少年人正抬着那双狭长的凤眸望着他,眼神里除了那经年未变的坦然,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肖一总是把眼睛黏在魏寻的身上,没有一点瑟缩和躲避。
但今天不一样。
其实肖一戾气化形的时候也有过不一样的眼神,但此刻的少年的瞳仁没有泛红,不是戾气。
那是什么?
魏寻倏然想起他之前从噩梦中惊醒时,把脸埋进手心里时的情绪;那就是肖一此刻眼神中多出来的东西——
恐惧。
他抬手将人揽向自己的身后,此刻肖一的恐惧就是他全部的气力!
即使被全世界抛弃,总还有一个人站在他身后的。
总还是有一个人需要自己。
一直盯着魏寻这边的薛成訾把二人的小动作全部尽收眼底,他在一片嘈杂中开口,语气还是那样的谄媚黏腻,“诸位掌门稍安勿躁……”
待大殿沸议稍平,他才接着道:“既然怜公子有此一言,诸位何不听一听悯安派高见?”
悯怜闻言收指间折扇握于掌中,轻步移至魏寻身前,他歪了歪头看了眼魏寻身后的少年,道:“既然寻公子不愿往,便叫你这个小师侄陪悯怜走这一趟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暂定隔日更,在这跟大家道个歉,因为阿鱼需要全力准备接下来的第二卷 ,卷名暂定“结发为夫妻”!
起尽悭贪嫉妒,生机狡,无限张罗!出自《满庭芳·四业三彭》【作者】王丹桂·元
百口嘲谤,万目睚眦。出自《红楼梦》【作者】曹雪芹·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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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人声起落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几乎是击碎了魏寻所有的理智。
肖一正贴在他背后,而悯怜就在他身前不过咫尺之距。
他瞬间灵脉全开,被肖一捏着的手已经抽出来握到了剑柄之上。
然而悯怜面上仍是水波不兴,只以折扇轻轻搭在魏寻握剑的那只手背上,扇面微微滑开了一条细缝。
他二人站的很近,一人宽袖锦袍,一人褭褭青衫,这一点细微的动作隐没于衣袖袍摆之间,无人能瞧见。
但所有人都清楚地看见了魏寻突然间双目圆瞪,目眦欲裂——
因为他,不能动了。
和他在肖一戾气化形那一夜稍释灵压震慑全场一样,他此刻受制于悯怜的桎梏。
魏寻那一夜能做到,的确是因为实力的悬殊。
但那不是魏寻和旁人的实力悬殊,是灵脉全通者和灵脉尚未全通之人中间实力的差距。
这其中有着天渊之别。
修炼之人在一开始需要根据心法口诀调动周身灵气去打通全身的灵脉,虽然各门派的方法不尽相同,但这是所有人修炼的必经之路。
这中间需要多长的时间看的是一个人天赋,而这天赋说穿了大抵就是看你身上的灵气多与寡。
很多人穷其一生也做不到,并非是领悟不了心法口诀,修习不得法,而是自身的灵气根本就不足够打通那十四条灵脉。
而灵脉全通之后所能调动的灵气就不再是身体里有限的那一些了,全通的灵脉可以为身体采集炼化天地间聚散的灵气,收归己用,无尽无穷。
是以就算是只差一条灵脉未通和灵脉全通的人在实力上也是云泥之别。
可魏寻和那一晚被他灵压震慑的人不一样,他是灵脉全开的身体,即使金身大成的人也不可能给自己这样的桎梏。
况且灵压一旦释放便不再受控制,根据释出的灵气多少,在一定范围内的人都必然收到影响。
但此刻魏寻能清晰的感觉到他身后肖一轻微的动作。
灵力低微的肖一几乎和他贴在一起,却显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这样强悍恐怖的灵压只控制了他一人!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
待悯怜收起折扇重新捏回掌中,魏寻才感觉到身体慢慢的苏醒,他轻轻地喘着,不敢让在场众人,尤其是身后的人觉出异常。
悯怜侧步来到肖一身边,细细地打量着,“绝色佳人,同门情深;真是叫悯怜好生羡慕。”
他这一句说得直叫人感觉发自肺腑,意味难明。
“怜公子……”
这一声喊得气若游丝,魏寻循声望去,看到了开口的人居然是许清衍。
而江风掣正立在许清衍身侧,眸色沉的好像要滴出水来。
“他,他才十五,灵脉也……只通了一条……”许清衍边说边喘,这竭力的样子钝刀似的戳进魏寻的心窝,“怜公子……何……何苦为难个孩子……”
“是吗?”悯怜还是带着他标志性的笑容,“能戾气化形的孩子,想必也不会太为难。”
殿内阒静,落针可闻。
魏寻撑着还在微微颤抖的身体,气还没喘匀,只顾着抬手拢着身后的肖一。
诸大门派可不若江风掣之流那般好糊弄,在场不乏与魏寻一样亲见过戾气化形的人。
但他们此次前来不过是得了悯众挑头,想要合力除掉忌惮已久的魏寻;肖一暴走和肖一魏寻之间那点传闻都鲜有人知,更没人能料到会听见这么一个耸人听闻的秘密。
然而薛成訾大概都知道。
他之前乘许清衍疲弱买通仆婢下药把人放倒,为的就是怕师徒恩义成为他带走魏寻的阻滞,却不想还是遭到魏寻的厉声严拒。
之前也有过求之不得的人才,他并不介意放下身段,再顾茅庐。
借着今天悯安派挑头,他停了许清衍的药,让人醒了过来,为的还是用这师徒恩情再将魏寻逼上一逼。
若能教魏寻失望寒心,那他就还有机会。
他也知道魏寻和肖一间暧昧的传闻,因为他买通了那日大殿上在场的几个下人,也是因为这样,他得知了肖一曾为妖邪侵身。
只是他那时的心思都在魏寻身上,当时并未对肖一的事多加探寻,甚至不曾亲眼见过那个孩子。
论修为他是不济事了,但此刻在殿上若论心胸城府,处变不惊,只怕他还能争个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