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叔伯一愣,半天一口气没上来卡在喉咙里,爆破般发出一个音节:“你!!”
“但瞎也不是您的错,叔您毕竟上了年纪是吧,有点白内障老花眼也是正常。”李惟一笑,“人老了容易痴呆,不过没事儿,摊上我这么个优秀的后辈您就放心吧,改天我就带您去城里的大医院里看看神经科,眼睛不好使我尽早联系医生给您摘了去,让这您盘腻了核桃也能换个物什。”
李惟铿锵有力又诚恳异常,正经得仿佛是在全文背诵《精忠报国》。
“虽然咱们彼此都是外人,但我好歹是个尊老爱幼的人。即使您跟我一毛钱关系也没有,我也会看在国家和党号召关爱老年人的份上,帮您及时去办个户口注销证明全了您一桩后事让您安心。有病趁早治,但实在治不好也没办法。谁叫太表外奶奶去得早,没给办法及时抓紧生个二胎给您添个兄弟呢?可怜您孤如野草一般,真是遗憾至极。”
全场寂静,那个之前一直在骂李惟的人脸色十分精彩,像是快要一口血吐出来溅李惟一身。
在气人方面上,李惟还没怕过谁。这还是看在虽然是旁支但彼此都是姓李的份上刹了车,怕乱问候双亲可能会误伤到自己。不然以出身祖安的老电竞选手的李某人,说不定会直接客气绅士地询问对方令堂入焚化炉需要几分熟,要不要刷油保证不粘锅煎至两面金黄酥脆。
“你,你——”
李观澜把放在茶盏上的手收了回来:“李惟。你不是饿了么?去吃饭吧。小孩子家家的,可不能饿啊。”
李惟优雅一笑,收起神通不骂了:“好。您也尽早过来吃,等您一起。”
看着李惟悠闲走掉,满堂叔伯不可置信看着他们的家主,质问他:“你就这么让他骂了人就走了?”
“他骂人了?我怎么不知道?”李观澜坐在那里佁然不动,扫了一眼全场,“可我觉得他说的话很对啊,难道有哪句话不是现实么?”
全场忽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没人出声。
“也正如他所说。既然是外人,还是不要随便进宗祠的好。”李观澜看向刚才被李惟气的那个人,声音温和却无人敢质疑,“我的儿子不能被个外人在家里指点议论,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所有人不敢置信,那个人瞬间脸色煞白,不相信自己就这么突然被除了族。眼前这个人不是不成器么?不是根本不插手家里事情么?所有人瞪大了眼睛,就见到这位被他们认为不务正业十分好欺负的家主端起茶杯喝空了最后一口茶,气势压得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
……
谁也不知道大堂那边发生了什么。一个小时过后,薛青柠和李想打完了牌把桌子一收,不久后小厅堂里的饭桌上就摆满了一桌淮扬菜。
薛青柠闻了一下,眼神有点发直。
李想摸了摸他的头,笑了说:“你饿了就先吃,不必等。”
薛青柠摇摇头,乖乖坐下,撑着头盯着那菜不说话,眼睛都不眨了,差点和鱼头对眼儿。那个样子快把李想憋笑憋得都快出内伤了。
淮扬菜是中国传统的四大菜系,发扬于扬州、淮安,原料多以水产海鲜为主。菜有平桥豆腐羹,大煮干丝,松鼠鳜鱼,清炖狮子头,一碟西施含珠外加一盘香菇油菜。主食是黄桥烧饼。
李爸爸没来,李妈妈撑着头看着外面没动筷子。李惟看了眼菜色,啧啧道:“这淮扬菜厨师不是请来做家宴么?不给其他人做了?”
“呵。想得美。”李想冷笑一声,“那位老先生是国家一级文化申遗,你以为有钱能请得到?这是看在你爸历史考古学教授的面子上才请来的。就是专门只做给你和小薛吃的,别人才别想吃到。”
过了一会儿李观澜才总算过来,他换了件浅灰色古式长衫,一米九的身材高大又沉稳,身材又丝毫没垮,整个人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他看到小厅堂屋内一桌子没动的菜愣了一下:“你们怎么不先吃?怎么等我呢?”
“等我们是一定会等的。”李想回答道,拿过一个碗给他添了碗豆腐羹。
李观澜低眉顺眼地笑着,垂眼低下头的那一刻,眉骨以至鼻梁那部分简直和李惟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李爸爸舒心道:“谢谢老婆。”
他又抬头对薛青柠说:“对不起,小薛。本来说要请你吃好吃的,却让你久等了。”
薛青柠没想到他居然会给自己道歉,连忙惶恐摇头表示没事没事。
这时候一家人才真正坐下来吃东西,吃到一半气氛不错,彼此心情挺舒服地聊天。
李观澜问薛青柠:“好吃不?”
薛青柠嘴里有个丸子鼓起一小边脸点头:“好吃。”
淮扬菜口味清鲜平和,咸甜浓淡适中。那位老先生的手艺十分地道,炉火纯青,是外面酒楼里尝不到的。李观澜面带期待地问:“那和我做的比起来怎么样?”
男人嘛,胜负欲强,就是喜欢攀比。
薛青柠嚼东西的动作一愣,和个仓鼠似得鼓起一边脸没了表情:“……”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李想叹息着替他回答:“那还用说么?你的手艺和这位非物质文化申遗的老先生比起来,就差了那么一点。”
李观澜心花怒放,虚心求教:“请问是差哪一点呢?”
“差了一个字。”李想优雅微笑的样子相当气人,“人家做的菜可以上《舌尖上的中国》,你做的菜可以上《舌尖上的中风》。”
李观澜:“……”
李惟没忍住,抖着肩膀笑了出来。一家人吃饭无所不谈,没有架子也没有顾虑。聊到最近彼此的事业工作,还说起了李惟他爸爸最近要去科考的一个古墓。
李想吃了一筷子大煮干丝,边吃边问:“所以说,今年清明节你为什么一定要刻意回来?”
李观澜低头吃饭,咽下去以后才说:“我有愧。父亲生前曾希望过我叱咤风云,纵横商场。我没有活成他期望我成为的样子。我不愧疚于我没有做到那样,只伤感于曾令父亲失望。”
李惟听了以后,想起了他房间里挂着的那副《舞鹤图》,忽然停了筷子。他表情算得上是有些复杂,甚至是带着点愧疚和难过的。对他爸轻声问:“那您对我失望过么?”
薛青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李观澜也愣了一秒,情商极高地感知到了他的情绪,并瞬间联想到了一些事情,从那副自己特意挂在他房间价值连城的画再到他说的件事上:“没有,从来没有过。”
李观澜轻轻放下了筷子,接下来的语气又耐心又温柔,就像是身为父亲十年如一日的那样通查人心,“我在你房间挂那副画的意思,是希望你见此能够此生一切自由随心,有仙鹤一样的风骨。你现在就是我最期望你成为的样子。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愧对别人更不愧对自己。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俗世凡尘其余一切都不重要了。”
薛青柠敏锐的感觉到李惟情绪有些变化,但他没有开口问什么,只把挑好刺的鱼放进了他碗里。
李惟看着那鱼愣了一下,心里涌上一些暖意,冲散了原本不是很舒服郁结的心。
“我知道了。”李惟重新拿起筷子,接着吃饭,把那块鱼吃完了以后,给他爸碗里夹了块香菇。李观澜看也不看,就把香菇丢给了李想。李想口一张就吃了,脸上露出一点满意的表情来。
第75章
第二天,扫墓进行地浩浩荡荡,各种祭祖礼节都不少,还请了人来做法,说是能够上达先听保佑风调雨顺。李惟扫完墓以后,身为嫡孙给他爷爷烧了纸钱上了香,比起别人的祈福恳求亡魂庇佑,他什么都没求,只小声道:“爷爷,祝您一切过得好。”
薛青柠也跟着他烧了,看着墓碑上老人的照片,行了一礼。
回首望过去,还有不少旁支以及七拐八拐的奇怪亲戚也来哭坟上香。家大业大,李惟大多不认识,有多少是真心的有多少是走个过场的也未可知。他忽然想,如果自己哪天突然死了,有几个人会来给自己扫墓,真心地烧上一挂纸钱?
“如果我死了,你会给我烧纸钱么?”李惟小声问。
“不会。”
“……”李惟眯起眼,“为什么?”
“你会活120岁。”薛青柠双手合十垂下眼祭拜,他虔诚到不可思议,仿佛在许一个愿,又仿佛在发一个笃定的誓言,“而我一定会走在你前面,我绝对不可能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
李惟听了,心头化了一小块,酸胀得五脏六腑甚至嗓子都有些发干:“可我活到一百二十岁的时候,你才一百一十四啊,还那么年轻那么小呢……”
薛青柠嘴角微微往上翘,又被自己强硬压平下来,严肃地祭祖上香跪拜。
接下来看起来还要很久,李惟打了个招呼,带着薛青柠偷偷溜了。
小镇上有个老师傅,特别会扎风筝。李惟轻车熟路跑去那里让他给自家媳妇儿扎一个,放着蝴蝶蜻蜓这种经典款式不要,李惟让他给扎一个柠檬形状的。老师傅说没问题没问题,包在他身上,然后活脱脱地扎了个橘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