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看着薛青柠,哄小孩般温声商量道:“要不打个屁股吧,万一打手影响训练了,多不好是不是?”
他说什么是什么,反正薛青柠没有意见,只是低头沉默。
然而这时候医生插了一句:“最好是打手臂,这样效果好一些。”
“……成吧。”李惟语气居然还有点遗憾,“那医生请您务必轻点儿啊,我弟弟他怕疼。” 薛青柠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似是有些奇异的复杂。
在过去,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疼不疼。其实他对此已经有些免疫了,比起以前难熬的痛苦,现在被擦破脖子或者打一针真的不算什么。
医生给他手臂消了毒,敲了一下注射器排空空气,就要扎进他静脉里。
李惟比打针的人还要反应大,他吸了一小口冷气嘶了声,伸出手蒙住了薛青柠的眼睛:“乖,不看不看。眼不见就不疼的,不怕啊。”
薛青柠一动不动被他捂着上半张脸,他在黑暗中眨了一下眼睛,纤长的眼睫刷上了李惟宽大的掌心。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黑暗之中,那一片温暖轻覆在脸上,安全和包容的感觉抵消了手臂上那一点尖锐的冰凉感。有略微的光线从李惟的指缝发红一般透进来,光是这样被他护着,就有一种自己像是很脆弱易碎的错觉。
医生打完了针以后拔了,用棉签按着针孔止血。
李惟手替薛青柠按着了棉签,看上去比他还紧张,松了口气问:“是不疼吧?”
薛青柠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医生笑了,打趣道:“你对你弟弟挺好的啊?”
“他是我们最小的一个兄弟,平时就安安静静的不爱说话。多照顾点应该的。”李惟随口说了句,“医生我们能走了吧?”
医生点头答应说:“可以了,注意观察个二十四小时,没有痉挛发烧的迹象就没事了。”
“好,谢谢您。”
出医院以后,薛青柠坐在副驾驶上。李惟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觉得这小样儿平白无故挨了一下,流了一通血,还打了一针,真是好可怜哦。他又招谁惹谁了?
心里有点愧疚,李惟试探性地问:“你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
薛青柠:“小龙虾。”
“那个不行。”李惟毫不犹豫地拒绝,“只能吃点清淡的。”
薛青柠没主意了,半天说不出转头看向车外,一副不理人的样子透露出一种“那你讲个屁”的意思。
车开了一段路,李惟忽然在路边停下。路边有个摊子,有一个老人在往一个吭哧作响的铁质机器里撒粉红色的砂糖,扯出来一片又一片云雾一般的丝线。
李惟下了车,不一会儿就带了个粉红色的大棉花糖上来。上次他就看出来了,这家伙爱吃甜的,准确来说是爱吃小孩才吃的各种零食点心。
这话说的也不对,因为按照年龄来说,薛青柠这个岁数的人应该在备战高考。他的确也还算是个小孩。
薛青柠接过云朵一般的棉花糖,愣了片刻,然后拿在手里一口一口快速吃着。
李惟忽然说:“队内出现流血事件已经严重违反了俱乐部规定,老周会有一定处置的,你不用担心。”
薛青柠点了点头,专心吃棉花糖。在他心里周立安那点事还不如手里的糖重要。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李惟声音有些沉重,“我答应你,以后不会了。”
“不委屈。”薛青柠把棉花糖转眼啃没了一大半,“他打我,因为他怕我。所以我挨打有理由。”更何况,他以前曾挨过更多毫无理由的殴打。委不委屈在痛不痛面前,已经不重要了。
李惟笑了:“他怕你?谁给你的自信啊。”
薛青柠:“你。”
李惟很少能和这家伙这么顺畅的一问一答,此时心情不错地挑眉问道:“我给的?我什么时候给你的?”
“你不喜欢他。”薛青柠睫毛轻垂吃着糖,悄然说道。
李惟瞬间安静了。
直到薛青柠把棉花糖吃完,他用纸巾包裹住竹签打算下车以后再丢掉,才等到李惟缓缓地说:“我没有不喜欢他。我们曾经也是一起努力过的兄弟,一起拿过冠军。只是现在意见不同,他们想要的东西变了,我们越来越难走到一起去了。”
薛青柠艰涩开口:“……为什么?”
“他们希望我变成别人的影子,可是我不会也不能是他。我做不到他们期望的那样。更何况老周他还背着我……”李惟很自然地叹了口气,把话头给截断了,“我没有不喜欢周立安,是他不喜欢我了。”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周立安那点心思,以及他瞒着全队上下做的那点事情李惟再清楚不过。但清楚又能如何?他能够顺应对方的意思改变么?他能挽留住对方的心思么?
李惟做不到,他不会去牺牲自己。他永远只会走自己喜欢的道路。
“他不喜欢你,就不喜欢。”薛青柠突然说,“不要他喜欢。”
李惟手肘靠在车窗上,撑着头看身侧之人,好看俊秀至极的眉眼含着轻松的笑意:“嗯?”
薛青柠手里捻着那根竹签,低头闷闷道:“你对我好,我就跟着你。只要你说,我就听你的。”
他轻轻换了口气,声音就一只被温水溺毙的缱倦幽魂,柔软缥缈却不乏温度:“他不喜欢就算了……队长,我来喜欢你。”
这回轮到李惟安静如鸡了。
车厢里一下子静的连呼吸都听不到,薛青柠等了半天不见汽车被重新发动,微微侧头看向驾驶位的人,却发现李惟靠在椅子上手捂心口半天不动。
?
以为他哪不对劲了,薛青柠小心地问:“……怎、么了?”
“没事。”李惟摇摇头,“阿惟死了。”
……
周立安晚上回到宿舍,或许是要拿什么东西。这个地方他住了好几年,但是最近忽然换了住所,总有些不太习惯。
他走在漆黑的走廊里,忽然看到自己门口站了个人。
他心跳加速了一下,仔细辨别了一下:“……李惟?”
李惟靠着墙站在那里,见到人来了微微站直。他个子高,足有一米九,多年养成不变的早晚锻炼健身习惯让他的身材极好,一点也不瘦弱,看上去就像是一把未出鞘的青钢利刃。所以当他直起身子走过来的时候,就能带给别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和锐利感。
周立安听见自己心跳缓缓加快,虽然谁都没有说,但其实李惟在RL的队里的威信还是很高的。他这个人平时看起来云淡风轻态度轻快,但是周立安内心对他总有一种莫名的畏惧。
“你……你想干什么?”
“别紧张。”李惟声音还是那样平缓,不仔细听甚至还能算得上是温情的,但真的令人毛骨悚然,宛如下一秒要剥皮吃人的女鬼还在用一张美丽的画皮欺骗你,“我来就是和你讲一句,就今天下午那个孩子,被你擦了一下受了点伤,往医院挨了一针,这事儿你得知道。”
“我又没对他怎么样!你骗谁碰瓷呢……”周立安顿了顿,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佯装震怒,“李惟!你在为个替补新人的事指责我?”
李惟低头笑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不是替补新人了。”
周立安没反应过来:“什么?”
李惟表情一下子恢复到淡漠而平静:“老周,你走吧。”
周立安瞠目结舌,虽然他确实想要转会,也和一个强队私下已经有所联系。但是他自己想走,和被别人赶走是两回事。
他顿时怒火上涌,在只有两人的安静宿舍走廊里抬高声音:“李惟你他么赶我?老子在队里呆了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你想让我走?凭什么!”
李惟对着他,忽然念了一个名字。一个他俩彼此都万分熟悉的名字。
周立安盛怒的表情顿时被按了暂停键,随即脸上出现惊愕和不可置信,紧接着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慌。
“你……你提他干什么?”周立安想掩饰自己的情绪,身体却开始发抖了。
“老周,你不该和老钱撺掇在一起,在他的事上做手脚。”李惟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我在上个赛季已经给过你机会了,老周。你真的太令我失望了。”
他的眼神眷恋而厌恶,这两种情绪很难出现在一种表情里。可他的表情分明就是在留恋不舍一些东西,又在冷刀阔斧地斩除另一些东西。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周立安左右而言其他。
“你和SNE的人联系上了对吧?别装了。这只有我们两个人。黄星辉对你说什么了?你只要过去,打完这个赛季让你继任他们队的队长?这你也信?”
周立安的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本来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话到嘴边,变成了强自镇定的:“别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嘘,若要人不知,除非小心点。”李惟没有和他再多狡辩争执,反而说了另一件事:“今年老吴和教练去青训营挑人做替补之前,其实有问过我意见。你猜猜看,青训营打得不错的人不少,却独挑上来薛青柠和肖佳欢,你知道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