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什么?”女孩吃了一惊,“那你现在住在宾馆吗?那你们单位就不给你解决住宿问题了?”
“没,局里给安排了一下,”顾彦摸了摸鼻子,“所以现在打算……让我暂时住在他家里。”
他并没有要刻意说得隐晦的意思,女孩一听到“他”字就立刻会意了,“就是那个喻什么?”
“嗯,喻沧州。”知道她记不住他的名字,顾彦替她补充道。
第三章
“真的是那个喻沧州?就是你从前跟我说过的喻沧州?”女孩听到这里“哈”了一声,“缘分可真奇妙,你本来就是奔着他去的A市,没想到居然一去就住进了他家里,哥,这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啊!”
“什么天意。”顾彦笑了一声,“员工宿舍太破了而已。”
“诶乐观一点嘛哥,住到他家里多方便,近水楼台先得月。以及,喻沧州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符合你对他的描述。”
“哦是吗?”
“是啊,听名字感觉就是个很可靠的人。”女孩肯定道,“不过话说回来,哥你真的想好了吗?这样义无反顾就直接回到A市……且不说你俩以后如果真的在一起了不能传宗接代爸妈会不会同意的问题,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是个直男不喜欢男人,那他有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嗯是有这个可能。可是如果不试试的话,就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在家里的时候我每天纠结要不要回A市,知道我是喜欢他的这个事实以后,我动摇过,纠结过,也自我怀疑过,我纠结我喜欢一个男人这件事情的对与错,怀疑他会喜欢我的一点点可能性,纠结得太多,也曾经打过退堂鼓。现在想想,其实那些纠结都没有必要,我喜欢他,我就来到他身边,对于渴望的东西,人只有试过一次才会死心。而在一场赌局赢面本来就很小的情况下,有所保留是很难成功的。“
“这倒也是。”女孩感叹道,“唉,行吧,只要你想透彻了,爸妈那边无论他们意见怎样,我都支持你。说好了的,无论别人怎样,我们俩得一条心。”
顾彦笑了笑,“嗯,说好了的。”
顾彦和女孩又聊了几句,就将电话挂了。手机放回兜里,顾彦的思绪却陷入了茫茫的回忆中。
刚才给他打电话的这个女孩名叫杨子,是他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的妹妹。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亲情并不是靠血缘关系界定的,杨子和他就属于那一种——他们并不分享相同的一套DNA,不是出自同一个母胎,可是他们的关系却和其他出自同一个母胎的兄妹没有异样,甚而比他们要更加亲密。
细细回顾此生,顾彦的人生可以被精准地分成两部分:离开A市以前和离开A市以后。
离开A市以前,他的父亲是麻纺厂的下岗工人,顾彦的母亲在他出生时难产早逝,所以顾彦从小和父亲一起生活长大。下岗以后,顾彦的父亲见麻纺厂外卖夜宵的摊子生意不错,就开了间卖麻辣烫的店子。在那个年代,A市的麻辣烫店还不是很多,麻纺厂又一贯以夜宵闻名,顾彦的父亲很快就小赚了一笔。
麻纺厂里有几个固定的牌搭子,顾彦的父亲也加入了他们。大约真的是有行运这种事情,染上牌瘾一段时间以后,顾彦的父亲几乎每打必输,但偏偏又有瘾,很快就输光了所有新赚的钱。人是会在一些失败以后突然消沉的,输光了钱以后,顾彦的父亲开始酗酒,从此人生一落千丈。
顾彦父亲的消沉体现在顾彦的身上的表现就是顾彦拥有着一个并不如意的童年。他每到要交学费和生活费的时候就发愁,在别人家的小孩有着适时的新衣服穿的时候,他总是穿着或过大或过小的旧衣服,袜子脚趾头和脚后跟处都有洞,饭吃了上顿没下顿,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会突然被扯出被窝,然后就是一顿毒打。
那段时间,他常常梦里做梦都是梦见父亲推开门的样子,梦见他嘴角下沉,像故事里最易怒的修罗。梦境有时睁开眼会真的变成现实,他无数次在被毒打中恍惚地想,是不是他上辈子做错了什么,才要遭受这一切。
连接这一段灰暗的回忆和后来美满得简直不像话的生活的中间点,是那一次事故。
那天其实正邻近年关,麻纺厂的院子楼道里到处飘着卤菜的香味,大家阖家团圆,四处走访,一股喜庆热闹的气息漂浮在空气里,可是再热闹,这热闹也是别人的——顾彦的父亲不知道去哪里了,只留下顾彦一个人待在家。顾彦被楼道里卤菜的气味馋得不行,可是家里又没有什么吃的了,只能从冰箱里搜出两个鸡蛋用水煮了,吃了以后,就又回床上睡觉去了。
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热醒的。四周浮着一层厚重的热,从四面八方裹着自己。顾彦推开被褥想要散热,觉得不太管用,他又将光着的脚伸了出去,还是解不了这闷热。顾彦烦躁地睁开眼,只见前门的店门口好像隐隐有火光。一片嘈杂声中,隐隐有人声传来,声音很大,似乎是用喊的——
“这边也着火了,你们有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人啊?”
“不知道!刚才问过附近的人,说这里面平时住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孩。”
“唉这大过年的,要是有人应该早就意识到自己家里着火了吧。不过也说不准,我进去看看有没有人,先确定里面没人再说。”
声音吼了一两个来回就停止了,然后就是有人在一片噼啪灼烧中走进自己家里的声音,“唉这里还真有一个小孩,小孩你还在睡觉可真是心大,快出来,你家着火了。”
那个消防员惊诧于顾彦一个人在着火的家中的镇定,随便从柜子里拿了件衣服给顾彦披上就带着顾彦出了门。过门的时候门框已经剧烈燃烧起来,消防员抱住顾彦的头让他快些出去,等到到了院子里那人就对顾彦说:“外面冷,你先去消防车上待着,这边要先灭火。”说完那人就忙着去灭火去了,留下顾彦一个人懵懵懂懂地往院子里走。
那天也真是巧,就在同一院子里的另一栋大楼里,发生了一起入室盗窃案,院子里同样也停了一辆警车。顾彦也不知怎么想的,在消防车和警车里面,就选了那辆空空的警车,车门没锁,他轻而易举地打开,爬了上去。
那天靠近年关,局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喻沧州作为值班人员去上班,好巧不巧地就遇见一个入室盗窃案,小偷当然早就已经逃之夭夭,但他还得开着警车来人家家里调查。调查完他呵着气回到车里,“这入室盗窃的也不让人省心,大过年的,不能让人好好过的年吗!”他自言自语完,就径直发动发动机开着车离开了小院。
就这,也没发现后座还藏着个人。
直到回了局里,文件都记录好了,值班时间差不多也到了,和前来换岗的同事交接以后,喻沧州哼着小曲下了楼,回到车上拧动钥匙开了发动机,顺眼往后视镜一瞟,居然在后视镜的一角瞟出了个人影,那人影一动也不动,在这大年三十的夜晚一眼看过去格外渗人。
“妈啊,这大过年的。”喻沧州当即差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待看清后座的那个人影不过是个小孩以后,他才镇定了一点,“小孩,你什么时候上我的车的?去去去,下去,这是警车,不能随便上的。”
顾彦不说话,一双眼睛只是漆黑漆黑地望着他。这时,借着夜色,喻沧州才看清了这小孩身上穿的是一套秋衣秋裤,只是在外面随意地罩了一件外套,喻沧州顿时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他想了想今天的行车路线,然后开口问道,“你是在麻纺厂的院子里上的我的车?我送你回去。”他当机立断道。
车一个拐弯出了院子,开上大道。顾彦不跟他说话,车里一片静谧,正在这时,后座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是人肚子饿了的声音。他回过头去,正好看见顾彦在这时垂下了眼角,喻沧州心领神会,从驾驶室的置物盒里拿出中午在路上顺道买来的鸡蛋糕,本来是他打算拿来当零嘴填肚子的,他此时拿起来递给后座上的小孩:“喏,先垫点肚子。”
顾彦没有和他客气,瘦弱的手接过去迅速就吃了,吃的速度几乎有些接近狼吞虎咽。喻沧州看了,为数不多的良心居然让他泛起一点心酸,但他惯来不怎么会说好听的话,那点心酸只是让他此时有了说话的欲望,“你怎么在我车上?大过年的,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到人民警察的车上来捣乱,警察叔叔还得费心把你送回去,好玩吗啊?”
顾彦仍旧没有答话,只是吃完了鸡蛋糕拿着塑料袋安静地看着他,喻沧州在后视镜里回视一眼,居然鬼使神差地读懂了那眼神的含义,“没有了!就这么一点,本来是买来我自己吃的,都给你了。”
到了麻纺厂,顾彦老大不情愿地领着喻沧州到他家门口,喻沧州看着他家门面被烧黑的墙面,突然福至心灵般地懂了今天车里突然出现个小孩是为哪般,“敢情你家里今天着火了啊?下午消防的人处理的就是你们家的事情?”喻沧州上下打量顾彦几眼,“你家里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