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暮寒。
黑白相间的雪服配黑色雪裤雪靴,白色线帽红色头盔。在其他人色彩明丽的衬托下显得尤为朴素。
这身行头乐晨安并不陌生,那张帮他拿到国家地理最佳旅行摄影奖的作品里,暮寒穿的就是这套装备。唯一不一样的是为了适应夜场而换的全透明雪镜。
乐晨安趁他还在准备区,将镜头对准了雪坡顶端。
那人眼神如常,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淡定中带着一丝锐利之气,在雪地里无数探照灯群中也毫不逊色地闪亮着,他正认真冷静地扫过每一处障碍,计算转弯角度,确认起跳点。3个障碍区,4个跳台,不到一分钟的比赛过程,没有第二次机会。
比赛不分大小,那个人把每一次雪地飞行都当做最后一次去享受。
乐晨安通过长焦镜头久久注视着他,直到那人的目光忽然离开赛道,毫无征兆地望向了媒体区。
人头涌动隐藏在长枪短炮的镜头后,暮寒似乎立即定位到了他,世界像是一瞬间就寂静下来,只留下了一阵狂乱心悸,乐晨安按在快门上的手指抑制不住地用力一扣,咔嚓一声定格到了这个久违的注视。
他不确定这究竟是巧合,亦或是两人真的有感应,就像他也可以一眼从人群中轻易定位到对方那样,暮寒看了很久,直到比赛即将正式开始的广播响起才转身回到等待区。
乐晨安紧张得厉害,他不住地活动着僵硬的手部关节,想要停止细不可查的颤抖。
从刚刚他被那双眼睛盯上的一刻起,那种作为猎物的恐惧兴奋又卷土重来,回到了了他的身体中。他几乎要按捺不住疯狂的心跳,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意外的对视,他暗暗担心暮寒的状态,对于运动员,上场前保持平稳的心态至关重要,自己在场边尚控制不住思绪繁乱,那他呢……会不会影响发挥……
正低头发呆,第一位参赛选手咻的一声从面前不远处掠过,留下一阵冷风。
乐晨安连忙开始录影。为了不错过精彩瞬间,他地上支着的三脚架上固定着工作室的5D4,胸前挂着自己的莱卡。看到暮寒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他立刻举起了胸前的相机。
稳定上杆,顺滑通过,轻盈落地,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他比之前的几位选手更加丰富多变的难度动作组合。乐晨安所担心的影响状态完全多余,暮寒在赛场上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分心,就算追在后面的是洪水猛兽他依然可以从容不迫地成为赛场的焦点中心。
乐晨安所在的位置正对着第一个跳台,暮寒破天荒的第一跳便选择了难度系数非常高的斜轴旋转720,起跳干净准确,空中姿态轻巧优美,旋转过程中他几乎完全面对着媒体区,完美落地的瞬间,乐晨安同时按下快门。
一只手平稳操纵支架角度,另一只手单手拍照,乐晨安一番手忙脚乱后,总算是把暮寒的每一个高点的空中姿态都抓拍清楚。别人是在起跳,而他,像是在起飞。
他回放了一遍刚拍完的一系列动作,忽然发觉第一跳落地的瞬间,暮寒的眼神穿过全透明的雪镜,竟是正对着自己的镜头,目光如电。
接下来的赛程,他虽然强迫自己认真记录到最后,却始终心不在焉。
今天的比赛是暮寒这个赛季的收官战,他原本的计划是等一切尘埃落定,等暮寒顺利拿到冠军后,再亲自登门见他。结果偏偏在这样聚集了上万人的嘈杂环境里,计划猝不及防被推翻。
眼见着颁奖仪式即将结束,暮寒毫无疑问的戴上了冠军的奖牌,乐晨安却慌得手都在抖,收机器的时候整台5D4直接砸到了脚背弹到旁边的地上,还好雪地蓬松,有一定的缓冲,除了脚背疼痛,机器安然无恙。
人群散去,夜里的风冷,只剩他一个人还站在原地。他远远看到那个人从坡上滑下来,这一幕似曾相识。
暮寒摘下头盔和雪镜站在他面前:“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依旧清澈冰凉,语调平缓自然像是跟早上才见过的朋友打招呼,似乎过去分别的一百多个日日夜夜都不存在。
第48章 原来你也一直在看着我
乐晨安设想过一百种重逢,打过数不清的腹稿,设定好了见到他的一刻该用什么表情,该说什么话。
他猜想即使是暮寒这样的人,在大洋彼岸毫无准备地见到他忽然出现在面前,也该有一瞬间的惊愕失态。
没想到对方淡定开口,反而是自己心忙意乱,一时间那些腹稿一股脑儿挤到嘴边。
半年辗转这么多地方你累不累,你饿不饿,想不想吃好吃的,我做了功课这边虽然好吃的不算多,但总还是能找到值得一试的。我又拿奖了,虽然很忙但是钱变多了。我买了房子,不算大但是个可以装得下我们两个人的地方,虽然欠了银行很多贷款。快要两百天没见我很想你,我爸爸妈妈想见你,你跟我回去吧,以后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后退一步了。对不起是我让你失望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他百感交集地张了张嘴,却只能说出一句:“恭喜啊。冠军。”
那人一愣,点点头,转过身。
乐晨安看到他向来时的方向走了回去,在雪地里留下两排浅浅的脚印。
不该是这样,他期待了已久的重逢好像搞砸了。
在大脑转起来之前身体就自然有了动作,待他重拾理智,自己已然扑上去从背后紧紧圈住了对方。夹在暮寒胳膊下的滑雪板撞得他肋骨生疼,可他舍不得放手。
如果半年前暮寒离开机场的时候,他能这样抱一下,拦一把,是不是就不必总是梦到分别那让人心痛的一眼?
他低声说了一句:“别走。”
暮寒没有挣脱,静静站在原地随他抱了一会儿。
乐晨安掩饰不住狂躁的心跳,只觉得再抱下去自己的一颗心脏要穿透胸膛,穿透暮寒的后背直接蹦到他的身体里去了。其实未尝不可,这颗心本来也已经送你了。
猛吸了几口冷风,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你别走好不好。”
“不好。”暮寒答的干脆。
乐晨安一愣,依旧紧紧圈着他不肯松开胳膊。
暮寒挣他的手臂没挣开,轻轻叹了口气,用下巴指指雪坡上方:“我东西还在上面。要清场了。”
“那我等你。”
乐晨安收拾好器材,原地等待。他揉了揉右侧肋骨,刚刚扑的太猛直接撞上了滑雪板边缘,这会儿才感觉到疼。
“你住哪里?”暮寒问他。
乐晨安掏出手机打开民宿地址给他看:“好像不远。你呢?”
暮寒向远处一指,尽头依稀看得见为数不多的高层建筑,他将手机还给乐晨安:“万豪。我送你过去吧。”
像是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他语气丝毫没有询问的意思,让乐晨安不免有些怀念。
民宿在逼仄的小巷子里,车子很快开不进去了。乐晨安拎着箱子下了车,打开手机地图对暮寒说:“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明天去找你可以吗……”他中午下了飞机直奔比赛场地,折腾到现在几乎水米未进,能量不足让他有些冷。
“你就住这里?”暮寒晶亮眼珠一扫不禁蹙起眉头:“不是刚赢了比赛奖金。”
“啊?不是……我酒店订晚了所以,只有这里可以住。”乐晨安忽然顿住,上周,他刚刚拿到了莱卡摄影比赛的最佳新锐摄影师大奖,甚至没有上新闻,暮寒怎么知道的?
建筑低矮,漆黑的巷道没有灯光,暮寒敏锐的目光像远红外射线扫过他背光的脸,一眼看穿了他的疑惑:“你朋友圈发的。”
乐晨安点点头。
月光虽然暗淡,但可以看得出小巷并不干净,雪水融化的反光处略见泥泞,他不舍得把器材箱放到地上拖着,一直将沉重的箱子抱在怀里:“你回去早点休息。”
“上车。不住这里。”暮寒低头调了导航:“这个区不安全。”
乐晨安疯狂点头,爬上了副驾。一路上他大气不敢出,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旁边的人对于这个临时起意忽然后悔把他扔在人生地不熟的马路上。他身体僵硬成了一座冰雕,可内心却在沸腾翻涌,他并没有准备好跟这个人共处一室,他不觉得经过一百多天的冷静过后,之前发生的事情就会被一笔勾销,相反的,因为分离,可能冷淡下去的并不是伤害,而是感情。
他承认自己笨,并不会拿捏距离,怕抓不住,又怕靠得太近让对方心生反感。
在这个情况下暮寒邀他一起过夜究竟代表什么?是普通同性朋友间的好心帮助,亦或是对两人关系的缓和或者暗示?
直到他跟在暮寒身后走到房间门口,依旧不敢确认答案。
“进来。”暮寒接过他的行李箱拖进衣帽间,扔了双拖鞋在他脚下:“怎么了?”
他站在门口,暮寒逆着光的轮廓无比熟悉,他忽然福至心灵:“你看到了我的朋友圈。”
“嗯。”
“所以我发给你的消息,你都看得到对吗。”
“嗯。”
看到就好。就像过去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我一个人在喋喋不休,你只听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