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让伏心臣心惊胆颤——最让伏心臣感到惊惧的是,如果父亲告诉他岳紫狩犯了重罪,伏心臣也不会觉得惊讶,仿佛在他心里,岳紫狩本就是为非作歹的狂徒一般。
伏建丰默默地转过头,双眼盯着白色的墙一会儿,思绪也变得如澄空一般了,才说:“我在采薪县工作,能和他有什么瓜葛?”
伏心臣的心才算安稳了一点儿:“那……”
“不过,据我所知,这些大庙里的和尚都不干净。”伏建丰的语气不急躁了,变得很平稳,“玩尼姑的也有,玩和尚的也有,做什么的都有。占山为王,跟个土皇帝似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伏建丰瞥了伏心臣一眼,继续说,“个个看起来都仙风道骨,但实际上都是魔鬼,贪财、狠辣,敢于作恶,但嘴里都念经念得煞有介事。这样的人不可怕吗?”
伏心臣不得不说,自己要被父亲说服了:“确实。”
确实,看着文质彬彬的岳紫狩很可能是个可怕的人。
伏建丰看到了伏心臣眼中的不安,便露出了胜券在握的表情:“是吧?我身为刑警,也知道一些事情……这个不适合和你说。但我可以肯定,这个岳紫狩和无名寺都不干净。”
伏心臣想到了自己每次与岳紫狩会面时隐隐约约感受到的压迫感,心中疑虑更盛。他还想到,无名寺武僧肆无忌惮地殴打外来者,枫颜被打歪了脸都敢怒不敢言……
乔蓉容也在一旁敲边鼓:“是啊!儿啊,你读过那么多书,肯定听过一句话,是托马斯·潘恩说的……”
伏心臣愣了愣:“托马斯·潘恩说的?”伏心臣又很快想起来了,“‘一个人如果极力宣扬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那他就是做好了干任何坏事的准备’。”
岳紫狩不正是极力宣扬自己不信的东西吗?那些什么神迹、什么福报,岳紫狩根本不信。但他却可以一脸俯仰无愧地极力宣扬……难道这就证明了岳紫狩是个什么坏事都做得出的人吗?
伏建丰说:“总之,我是为你好,不希望你和人品有问题的人结婚。就算对方很富有,那也不可以。”
父母说的话真正是为孩子考虑的,苦口婆心的一番话自然将伏心臣说动了。
事实上,伏心臣本来就对岳紫狩的人品存在怀疑,现在父母这番话不过是将他暗处的怀疑挑到了明处。大模厮样地举到面前来,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伏心臣犹自犹豫着。
毕竟,岳紫狩真的太美好了——尽管这份美好或者就像无名山的祥云、甘霖一样,可能都是岳紫狩精心策划的假象。
让人惊慌的是,岳紫狩并不对伏心臣隐瞒这一事实。他告诉伏心臣,自己不是圣人君子,也告诉了伏心臣,他是个心理残缺之人。
是否接受,全在于伏心臣。
伏心臣既被岳紫狩云霞一般美丽的外表而吸引,但却又在岳紫狩微微露出一丝真容的时候感到恐慌。
仿佛一瓶香醇诱人的酒,写明含毒,就问你饮不饮。
第20章
周日晚上,伏心臣将杜万星约出来喝一杯。杜万星见伏心臣心事重重的,便问:“怎么了?和你那个有钱对象掰了吗?”
伏心臣无奈笑了笑:“还没呢。”
杜万星听了这话,也笑了笑:“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爸不是刑警么?”伏心臣提了一嘴,“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啊!”杜万星点头,“你说过。”
伏心臣又说:“他说他对我那个相亲对象有了解过,这人的人品有问题。”说着,伏心臣的心情越发沉重:“我觉得我爸话里有暗示,岳……我的那位对象有做违法的事情。”
杜万星闻言,脸上的那份嬉笑顿时抹去了,立即变得严肃:“那你还不赶紧撤?”
伏心臣嘴角无力扬起:“你也这么说嘛?”
“当然啊!”杜万星也不嬉皮笑脸了,“这还不撤,疯了吧?”
伏心臣噎住了。
他想了想,觉得父亲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不舍得,真的有点儿疯。
杜万星一脸严肃地说:“我觉得你爸太对了,如果只是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话也就罢了。但如果是人品有问题,你当然应该敬而远之啊,不是吗?”
伏心臣没想到杜万星的态度顿时变得那么坚决,也是意料之外。但仔细一想,身边所有人都劝你远离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证明这个人确实不合适?
伏心臣用理智思考,认为岳紫狩方方面面都透着古怪,若从明智的角度考虑,确实应该敬而远之。
最终,伏心臣在好友、亲人的强烈建议下,提交了一份更换对象的申请。
当申请发出之后,伏心臣的心好像一下就掏空了,冷风扑到他的身上,他都能听到胸口洞然的呼啸声。
大半夜的他一个人坐在家里,夜里静悄悄的,连飞蛾掠过的声音都听得见。
屋子里没有开灯,一片黑暗中唯一的亮光就是手机的屏幕。这不自然的光源映在伏心臣脸上,照得伏心臣脸庞白惨惨的。伏心臣双目无神,无声地给岳紫狩发了一条短信息:“岳住持,很感谢您这段日子以来对我的关照。不过,我自认条件不佳,无法匹配上您。因此,我不得不抱歉地告诉您,我必须更换匹配对象了。希望您也能很快找到美好的姻缘。”
打完了这一段字后,伏心臣闭着眼睛快速地碰了一下“发送键”,那姿态像是怕痛的孩子伸手给打针护士一样。
说实话,伏心臣想了一大堆或是婉约或是冰冷或是温情的推辞语句去说给岳紫狩听。但真到临门一脚的时候,伏心臣又胆小如鼠,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便长痛不如短痛、长话短说地发了这么一条简单得近乎无礼的短信。
伏心臣确实是这种畏惧冲突、心智软弱的人,而且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虽然也总是为此自苦、自厌,却并不打算改正。
伏心臣的信息就是一根离了弦的羽箭,“嗖”的一声飙出去了,之后的去向就与他无关了。
他想阻止也不行,想推进也不可。
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一根飞羽直入靶心。
但扎的,也不知是谁的心。
“扎心的人应该是我吧……”寤寐思服了一整晚不能入寐的伏心臣如是想道。
他无法预测岳紫狩的反应,但打量岳紫狩是那种泰山崩于眼前也不动声色的人,估计不会因为他的拒绝而心生什么波澜。
倒是身为“拒绝者”的自己……拿不起,又放不下。
“讨厌。”
伏心臣将自己的脑袋埋在散发着羽绒特有气味的枕头里:我这个性格真的太讨厌了。
最近的伏心臣魂不守舍。
平常的伏心臣工作的时候特别认真,一旦开始了写稿,手指便放在键盘上啪嗒啪嗒地敲击,声音连贯而清脆像是雨点击落在玉泉上一般。而现在则变得艰涩难凝,就像是幽咽泉流。
文思堵塞了——被一种很莫名、很陌生的情绪给堵塞住了。
伏心臣有时候会发呆,表情将是失魂了一样,脸上竟然有几分了无生趣的意味。
同事们都看出了伏心臣的状态不佳,更别说是和伏心臣交好的杜万星了。
再说了,杜万星应该是最了解内情的人才对。
他禁不住拉着伏心臣开解:“你是不是舍不得那个‘金龟’?”
杜万星不知道伏心臣的相亲对象是谁,伏心臣也不肯说,因此,杜万星便用“金龟”那指代那个人。
因为,杜万星所能掌握的信息来看,对方就是个金龟婿吧。
伏心臣扯了扯嘴角:“怎么会?你胡说什么?”
杜万星呶呶嘴:“我可不是胡说。别说是我了,就是扫厕所的阿姨都看得出你害相思病了。”
“我没有……”伏心臣别扭地转过头,便不说话了。
伏心臣当然知道自己是害了相思。他自己知道自己迷恋岳紫狩,但这份相思却是有害的。
他闭上了嘴,看起来像块木头一眼安静。
杜万星不自然地笑了笑,像是应付这阵沉默似的,又开了个话头:“对了,你跟‘金龟’说了要断了吗?”
“嗯,说了。”伏心臣闷闷地点头,脸上掠过一阵迟疑,“可他没有回复。”
“没有回复?”杜万星斟酌了一下这个用词,脸上浮现惊诧之色,“你该不会……”
“不会什么?”伏心臣木然问道。
杜万星瞪大双眼:“你该不会用短信跟人家分手吧?”
伏心臣怔了半秒,说:“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杜万星眉头大皱:“你这也太羞辱人了吧!换做是我,也不会回复你。”
羞辱人……羞辱人吗?
伏心臣微微张了张嘴,脸上布满愧色:“你这么说也是……但是……”
“但是……”杜万星接口道,“但是你就是个懦夫,不敢当面拒绝,是吗?”杜万星叹了口气:“你这个回避型人格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
伏心臣惭愧不已地低下头。
伏心臣爱回避现实固然是一个原因。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伏心臣总觉得每次见到岳紫狩,自己就失了魂似的,总被对方所深深吸引。如果是在岳紫狩面前的话,伏心臣肯定是无法将“我没法跟你继续了”之类的话说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