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哲在两人说话的间隙,用力咬破了舌尖,剧痛使他保持清醒,他甚至想转头去看看身后的人,可惜枪口牢牢顶在了他的后脑上。
再则,他浑身绵软,胳膊流血,情形看着实在不太好。
到了此刻,哪怕外行如高建业都已经看出钟哲的不妥。成凌紧盯着钟哲,面沉如水,他凑上前去对高建业悄悄道:“要加快动作,钟哲可能撑不了多久。”
高建业点点头,直接对钟哲道:“钟哲,你听我说,开启河图和洛书的关键,就在你的记忆里。
我确定,你很早就已经知道了。”
钟哲不可思议地看向高建业,显然在思考他这么说会不会是有别的意思,比如刻意误导他身后的人。
但高建业接下来的话,让他意识到,他是在说真的。
“在你母亲去世的时候,你父亲痛苦万分,有一次酒醉后他向我吐露,钟氏主支一直有摆脱不了的亲缘诅咒。族人流传因为保有河图,整个家族不得不承受这个诅咒,每当下一任血缘继承人诞生,继承人的父母总有一方会意外早逝,时间和死因千奇百怪。
你的母亲在嫁给你父亲之前,就知道这一点,自从你出生后,他们其实一直在做着准备。当他们熬过了你的出生,甚至十来年都无事后,本以为竟能幸运地逃脱诅咒,没想到最终还是落在了你妹妹出生的时候。
因为有亲缘诅咒的存在,上一任血缘继承人很可能无法陪伴下一代人成年,所以开启河洛的秘密,会在血缘继承人还是幼童的时候就教给他们。钟哲,你刚出生的时候,你父亲还没有下定决心将河图交给国家,所以他肯定教过你最重要的开启秘密。
你好好想一想,你从很小的时候,有没有反复听过什么故事,学过什么东西,儿歌或者童话?又或者认识过什么特别的图案?任何可以让你联想起来的东西?”
在高建业的提醒下,钟哲猛然想起了一件事,“这么说起来,我自己小时候的事,其实记忆都不深了,单说家族流传下来的故事和各种口诀,谶语就听过背过不知道多少,根本想不起来哪个会更重要。
但可可小的时候,发生过一件事,她那时刚刚会说话,父亲就教了她一首我小时候熟背的文言童谣,一首年代非常久远的童谣。可不知怎么的,一向聪明伶俐的可可,总是抵触这首,怎么也学不好,过了大半年还是会背错,父亲一直很宠可可,可那次却气得要打她。
我很不理解父亲的举动,觉得不过是一首儿歌而已,就开解父亲说,大点再教自然就会了。父亲当时突然茫然地说了句‘是啊,也许根本就没必要背了。’而自此以后,他对这首童谣再没有提起过一个字,现在想来,很有点反常。”
“那首童谣说的是什么?”高建业显然激动了起来,“极有可能是这个了,因为当时你父亲已经在思考交出河图的事,所以才会脱口而出再也不用学那首童谣的话。”
钟哲被高建业引向记忆的河流,闸门打开,古调和歌词浮现融汇在脑中,他忍不住轻唱起来——
鱼龙鱼龙,
与云吐雾。
降雨滂沱(啊),
携汝归去。
童谣曲调悠长而舒缓,每一个字都拖音婉转。
当钟哲开始唱第一句时,林中的天色忽然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当他唱到“与云吐雾”时,天空中,大片的密云压罩在众人头顶;等到他唱完“降雨滂沱(啊)”时,有雨丝细密开始飘到众人脸上。
异变发生得太过突然,没有人意识到这骤然而来的降雨会真的和一首童谣相关。
如果说简单的几句哼唱就能带来风云雨雾,让歌唱者拥有如同龙王般呼风唤雨能力,岂不是和天方夜谭一样离谱。
所以,当最后一句歌词结束时,所有人毫无防备地眼前一黑,再清醒时,周遭景物大变,直到这时,身在其中的人才真正被震惊到不知所措。
他们又回到了享殿之中!
辉煌簇新,完全没有崩塌的享殿,身后即是高耸巍峨的祭台。
虽然从一开始追缉盗匪,到后来不停地面对恐怖破坏活动,对于河图和洛书的功能,成凌和钟哲都已经讨论了无数遍,对于两者可以改换时空的说法也已经听得耳朵起茧。
但当这一切就这样发生在眼前时,除了无以言表的震惊外,再无其他反应。
连他们都如此,就更不用说毫无心理准备同被拉进来的张宇,直接傻了,然而这些人中,却没有高建业和铲屎官的身影。
他们俩昨晚都没有出现在享殿中。
钟哲身后的高峰突然爆发出骇人的大笑,“哈哈哈,成了,终于成了!你们这些无知的平民,包括你,钟家的小子,是不是从来不相信神器的力量,你以为那些名录是随便编的吗?各国数不尽的人力物力会无缘无故地投入进去?
好极了!高建业还算识相。好了,既然这么操作可行,你现在给我弄回去,等我告诉你时空方位,你再重新来过!”
如果钟哲现在能够回头,一定会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高峰。
他都要怀疑是不是高叔存心搞的这么个变故,来解他们的困境。他自己都不清楚怎么就穿过来了,这家伙竟然认为还能随意来去?
不等钟哲回答,突然,不远处有人惊叫了一声。
四人回头,从洞券那头正走进来两个古人,两人皆穿着麻布衣裳,手提小桶和几件工具。
来人看见大殿里头莫名出现了四个怪人,吓得哇哇大叫,还未等钟哲几人反应过来,两人就转身飞奔了出去。
钟哲看着那两人的打扮,又看了看四周尚未完工的享殿壁画,隐约明白过来——不知怎么,他们穿越回了享殿初建的时候,那两个撞破他们的人应该是修造的工匠。
“尔等何人?胆敢擅闯禁殿!” 一队明代金甲卫士紧接着就冲了进来。
为首之人在看清被挟持的钟哲时大吃一惊,怒目朝高峰道:“贼人!还不快放开泽世公?”
“什么泽世公?”高峰说到半途醒悟过来,这人说的是钟哲,管这些人把钟哲当成了什么人,只要对方忌惮他挟持着人质就好。
“呃,你们都让开,不然别怪我对他不客气。我这手上可是有火铳,不想他被轰掉脑袋,就乖乖退后。”
为首的将领看着高峰手中奇怪的火铳,虽然不认识这武器,但凭着长年浸淫这些的直觉,他认定这短小的火铳十分厉害。
高峰说完,根本顾不得看这些古人的情形,只一个劲在钟哲耳边发狠:“你快点把我们给弄回去!快!要是真出了事,我死也要拿你垫背!”
事实是,根本等不到他们这行人再做出进一步的反应,又有更多身穿铠甲的古代士兵蜂拥而至,片刻间就将四人绕着祭台围成半圆,眼见着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明晃晃白刃整齐出鞘逼向四人,后排的弓箭手羽箭搭在弦上,随时听令准备激发。
成凌和张宇顿时进入临战戒备状态。
高峰则一阵慌乱,头头转地抓着钟哲。
就在此时,护陵军忽然整齐地呼号起来,四人心中一凛,亲临这声势下,才知道古代升堂为何要先威武,下马威的效果直接导致高峰软了下脚,差点没拖着钟哲摔下。
随着军士们的喝声,包围圈有序地让开了一条窄道,一个身穿月白深衣,头戴缁布冠的男子从尽头行来,在他身后,紧跟着一个身穿铠甲的高大身影,殿后的光线昏暗,两人皆看不清面目。
有那么一瞬,钟哲生出奇怪的错觉,曾在半岛酒店走廊上有过的强烈感受向他袭来,那种无法言语的“似曾相识”感。曾经以为的幻觉与眼前的场景交叠——他从门内走出来,成凌守候在外,目光追随着自己,始终跟在他身后,仿佛等待了几个世纪的时间。
随着那头戴缁冠的男子不断行近,步履间面容尚未看清,可仪容姿态之风流,已叫人为之倾倒。
等那人真正出现在祭台烛照下,尚未竣工的大殿仿佛蓬荜生辉,一殿光华都集中到了此人身上。
“泽,泽世公?”
为首的护陵军统领惊异地看向来人,所有人的目光在此人和钟哲的身上来回移动。
像,太像了,只怕是双生子都不过如此。
钟哲在与来人四目相对的刹那,猛然升起奇怪的念头,仿佛此人深知他的一切,而他虽不能同等知晓,却能极深的连接起对方的感知。
这感觉如此深刻和迅速,使得他极快地镇定下来,随后他注意到了来人身后的人,在看清那人面目时,甚至远比看见他自己的镜像存在还要震撼得多。
那是一个头戴兜鍪,身穿山文金甲的成凌,天神一般护卫在那人身后。
他一眨不眨地看向天神,显然对方和他一样震惊,钟哲转头又去寻成凌,还好,他还在那。
钟哲有种强烈的直觉,成凌和对面的天神也达成了某种默契。
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时,是高峰最先动了。
真是活见了鬼,管它穿越到了哪里,现在最大的危险是四周的古人,一旦手上的人质不再有用,这些古人意识到他劫持的并非他们的泽世公,那么接下来的很可能是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