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帷深下 完结+番外 (淼月K)

　　明明距离两人上次见面还没有过去很久，陆憬却看起来老了不少，整个人显得憔悴极了。他在江重行对面坐下，这才想起来整理一下衣服袖子，有些抱歉似的：“不好意思，久等了。”
　　“没事，”江重行这段时间受了柳清宵不少打磨，脾气越发好了，“是我来太早了。”
　　“请问江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陆憬虽然看起来憔悴，但语气还算平和。
　　这让江重行稍稍放下了心，他定了定神：“陆先生，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能给阿清做α型免疫综合征的手术。”
　　“阿清……”陆憬喃喃自语，看向江重行，“柳清宵？”
　　“对。”
　　陆憬闭上眼，神情中透着一丝疲惫，他手指按了按太阳穴，仿佛是在缓解疼痛：“抱歉，我不能给他做手术。”
　　“为什么？”江重行的心往下一沉，但他还是不死心，“有什么困难你直说，我一定帮忙解决。”
　　“不是别的，”陆憬脸上露出一个疲惫又歉然的笑容，“我可能短时间内都拿不了手术刀，但他用的治疗方案手术时间不能拖，身体指标到了就必须做手术。”
　　“这样吧，”他侧过身，抓过一张废纸写了一个电子邮箱地址，“这是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关系很好的一位师兄，他也是做α型免疫综合征相关的研究，他会给你介绍能做手术的好医生。”
　　“多谢陆医生。”江重行手里攥着那张纸，或多或少地在心里松了口气。
　　临走时，陆憬叫住了他，语气涩然：“秦家打算什么时候办……”最后那个词在他嘴里滚了又滚，还是没能被吐出来。
　　“三天后，”江重行知道他要问什么，也不卖关子，“办完葬礼就下葬，墓地在莲山。”
　　“多谢。”陆憬点点头。他的手插在西裤兜里，站在医学楼的台阶上，目光所及的林荫道上都是打闹追逐的学生。
　　他遇到秦衷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这样一个下午，阳光正好，在一班昏昏欲睡的学生里面，秦衷正襟危坐，最像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然而也就是这个好学生，下课后带着一身木兰香把他的联系方式塞进了自己手里，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如果作为一个好老师，他不能跟学生谈恋爱；但他不是个好老师，所以他爱上了他的学生。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刚回国的无名博士，是真正的身无长物、一穷二白，和秦衷的条件天差地别。他也问过秦衷为什么喜欢他，但秦衷笑嘻嘻地把这件事糊弄了过去。
　　这让陆憬如鲠在喉，最后，捂得太久的伤口终于化了脓，长成了经年难愈的疤痕，横亘在陆憬心头，时时作痛。
　　现在他终于不痛了，因为那个能让他阵痛发作的人带走了他的心，再也不会回来了。
　　拿到了电子邮箱地址之后，江重行马上着手联系医生。
　　听说是陆憬介绍过来的，对方对他态度很不错，最后两人敲定了医生。
　　江重行又派助理去调查了一下这位医生，助理调查之后也表示这是一位合适的医生。
　　一转眼就过了三天。
　　早上，江重行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就被人一阵大力摇晃。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把抱住眼前的人，嘴里含糊不清：“怎么了宝贝儿？”
　　“我要去参加小衷的葬礼。”
　　一句话把江重行从半梦半醒的状态炸得无比清醒，他斟酌着语气：“你现在身体不好，不去行不行？”
　　“不行。”柳清宵的语气很坚决。
　　“你要去也可以，”江重行从床上坐起来穿好衣服，语气严肃，“但你答应我，去了之后不能胡思乱想，知道吗？”
　　“行。”柳清宵没有多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
　　江重行没让人送，自己开车带着柳清宵去了秦家。
　　只是三天，江重行再见到秦老爷子的时候，只觉得他好像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就迅速衰老了下去。
　　以前他虽然年纪大了，还拄着拐杖，但骂起人来中气十足，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就这么几天，他好像被抽干了精神气，只剩下一具垂垂老矣的躯壳。
　　他看到江柳两人进来，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秦衷的灵堂设在秦家后院的一间小屋子里，江重行没跟进去，就站在灵堂外的花坛旁抽烟。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有些意外：“陆医生，你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陆憬，他没穿他经常穿的那一身白衬衫和西裤，而是换了一件款式比较休闲年轻的风衣，他伸手：“可以给我一根吗？”
　　江重行递给他一根烟，顺手帮他点上了：“你来看他？”
　　陆憬没答他的话，反而问了一句：“医生联系得怎么样了？”
　　“都联系好了，”江重行点点头，“还要多谢陆医生帮忙。”
　　“没什么，这也是小衷的心愿，”陆憬吐出一口白雾，顺手掸了掸烟灰，“我过两天就出国了，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联系我。”
　　“那就麻烦陆医生了。”
　　陆憬站在这里抽完了那支烟，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如果我接到了小衷的电话，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
　　他说完就走了，连秦衷的灵堂都没有多看一眼。
　　这时候，柳清宵也出来了。他神色很平静，但眼圈却有点红。
　　“怎么了？”江重行怕他的PTSD又出什么问题，紧张兮兮地问了一句。
　　“没事。”柳清宵却比他想象得要平静多了，一直到晚上都没出现什么异常情绪，睡眠也还不错。
　　江重行这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第35章
　　柳清宵的PTSD控制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就住进了准备做手术的医院。
　　鉴于公司里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江重行思来想去，还是挑了和江家合作比较密切的医院，自己知根知底终归还是比较放心。
　　给柳清宵做手术的那个医生已经从国外飞过来了，和医院的医生交流了一下未来的合作事宜，磨合了一番。
　　柳清宵不太喜欢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倒是其次，医院总归会让人联想到和疾病有关的死亡。所以老一辈比较迷信的人都觉得医院里都是“脏”东西。
　　柳清宵住院，江重行也很紧张，生怕把他好不容易才控制好的PTSD又给诱发了。
　　“怎么样？”江重行坐在被他弄得一点也不像病房的柳清宵的病房里，抓着他的手，有点紧张，生怕哪里有一点让他不舒服。
　　柳清宵看着他的脸有点好笑：“别紧张，我又不是瓷娃娃，没那么脆弱。”他说的也是实话，前一段时间他表现得那么脆弱只是受了刺激而已，现在调整过来了，他也就正常了。
　　“你哪里是瓷娃娃，”江重行心情略放松了一些，油嘴滑舌的，“你是我千金不换的宝贝儿。”
　　“别瞎贫。”柳清宵哭笑不得。
　　手术之前，柳清宵至少需要在医院里住一周，用药来调节身体的各项指标。
　　江重行也再不能偷懒不去工作了，江漪已经正式把部分工作移交到了他手上。于是他就恢复了白天去公司工作，晚上回医院照顾柳清宵的生活。
　　柳清宵心疼他，怕他休息不好，劝他不要来了，让家里的佣人照顾自己就行。但江重行不答应，只是让人在病房里给他加了张床。
　　柳清宵拗不过他，也只能随他去了。
　　“他懂得关心你还不好。”谢蓝听了他的话，哭笑不得。
　　谢蓝生完孩子也有一个多月了，在月子里待得他要长霉，一出月子就迫不及待地找柳清宵玩，没想到却得知了他住院的消息，吓得他连忙拿了果篮来看他。
　　谢蓝坐在床边给他削苹果，一边削一边喋喋不休讲着八卦：“我不是在陈铭他们学校的附属医院生孩子然后坐月子嘛。我听他们护士聊八卦，说不久之前，他们特别出名的AO结合科有个副主任，突然晕倒在手术台上，没过几天就辞职去国外了。听说年纪轻轻就是博导了，要是在医院干下去简直是前途无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辞职。”
　　“护士竟然没顺便八卦一下辞职原因？”柳清宵笑了笑。
　　“当然有，”谢蓝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抽了张湿巾擦手上的果汁，“有的说他是被举报跟学生谈恋爱，不得不辞职；有的是说他家里有亲人去世，他悲痛过度身体不好出去休养了了……反正说啥的都有，你听听算了。”
　　柳清宵的耳朵捕捉到了那个“跟学生谈恋爱”，现在他对这种事都比较敏感了，追问了一句：“那个副主任叫什么名字？他们有说过吗？”
　　“我想想啊，”谢蓝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很是苦思冥想了一番，“想起来了，好像姓陆，应该是叫陆憬吧。”
　　原来真的是他，柳清宵放松了身体，靠在枕头上，一时间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希望陆憬难过，但又不希望陆憬难过。
　　他好像是透过现在的陆憬在看不久之后的江重行。
　　如果他的手术失败了，江重行也会像陆憬这样，难过得远走他乡吗？
　　柳清宵觉得自己阴暗卑劣，他希望无论是生前死后，他都能独占江重行。但他的理智反复告诉他，这不行，这不是真正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