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他接到了顾郁的电话。
“醒了吗?”那头温和地问道。
“嗯。”简桥轻轻应了一声。
“有没有想我?”
“……想,”简桥握着手机,指尖微微颤抖,关节都握得发白,浑身冷得战栗,声音沉沉的,听不出情绪,“想你。”
轻吟吟的笑声穿了过来,连话语都透着笑意,“好。我这两天就回去,你要等我。”
简桥点点头,“嗯。”
他很想等到顾郁回来。只要他一回来,一在自己身边,就好像所有阴霾都会消散。天边照进一束阳光,洒在顾郁身上,他要是足够勇敢,就会伸手碰一碰。
中午,简桥接到了一个电话,不是顾郁打来的。
“简桥吗?”那头是一个沉静的女声。
简桥应了一声。
“我是陈淮灵生前的恋人,他曾经说过,走后要将你的那幅画还给你,”那头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太大波澜,声音很小,很平淡,“他离开了,你想不想见见他。”
简桥手指颤抖,丢下手机,感觉胸口闭塞,喉间窒息,喘不上气来。他闭上眼,一抹湿润浸湿了睫毛,挂着晶莹的水珠。
电话那头的声音渐渐无力又落寞,软了下去,说道:“三天前是七月二十九号。你知道的,他今年三十七岁……你现在能过来吗?”
简桥抑制住声音的颤抖,嗓子喑哑,低低地开了口,“……好。”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
古灵子看上去很疲惫,或许就像此时此刻的他自己一样。简桥越走越近,看见那个靠在椅子上的,安详的,无言的人。
“前辈。”简桥蹲下来,凝视着他的面孔,轻声呼唤。
空荡的屋子没有人回应,他平静地离开了,没有和任何人道别。又或者,他曾经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道别。
简桥浑浑噩噩地出了门,一个人在午后的江边游荡。
“你喜欢的是我的作品,还是我的沉默?”
“也许人想要的不是出口,是释怀,是解脱。”
“你画的东西,就连我也有点看不懂了啊。”
“如果受不了,就别再想了。”
“你想不想到时间之外看看?”
江边微风吹拂,流水滔滔,奔流向前,卷起一层又一层的泡沫。简桥停下脚步,头疼得厉害,一把抓住栏杆,低下头剧烈地喘着气。
“简桥,我疼,”齐子瑞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哭喊着向他扑过来,“好疼,我撑不下去了……”
他松开手,呼吸滞涩,头晕目眩,仿佛全世界就要崩塌。
手机突然在衣兜里震动起来,接通之后,电话那头传来急切的声音。“简桥,我刚刚接到电话,听说淮灵叔叔他……”
简桥沉默,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没有应声。
“你还好吗?我很快回去,你别太难过。简桥?”
听着电话里焦灼的呼喊,他仰头凝视着天空,抬起手臂。阳光从指缝投过来,映入他眼里。他收拢指尖,只攥住黑暗。
他眯起眼睛,突然出声道:“今天阳光真好。”
简桥关了机,一步步走向那片拥挤局促的居民楼,脑海里的声音此起彼伏。他六神无主,失魂落魄,从午后走到黄昏,直到双腿酸痛,全身都无力。
已经将近两年没有来到这里,这个破旧衰败的天台。
“简桥,你敢不敢看看世界之外的世界?”
他走到了天台边缘,听见自己混沌的呼吸声,向下俯瞰。
空旷衰残的世界从这里铺开,下面那盖满尘土的水泥地上,在一片血泊之中,齐子瑞突然睁开眼,站起了身,仰头看过来,对他伸出了手。
“简桥,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简桥,闭上眼睛,过来。”
他轻阖双眼,抬起腿,放在了围墙之上。
风在耳边刮,除却风声,还有悉悉窣窣的细微声响。
却在一瞬之间,什么都退了下去,如同潮落浪平。
世界沉睡在了无生气的死寂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好像有一点点吓人哈,我也不知道效果咋样。
我查资料的时候点进一个网页,猛然蹦出一张图片,是一个带着那种狰狞笑容鬼面具的人。
我当时内心:……老子去你……!!!
这警示我们不能无端吓人(摔!)
☆、77
Welcome to the real world.
It sucks, but u're gonna love it.
欢迎来到现实世界。
它糟透了,但你会喜欢的。
——《老友记》
—————
“我下飞机了,你联系上了吗?”顾郁焦灼地对电话那头问道。
“我哪儿联系得上啊,冷清去找了,”易向涵坐在车里,着急地拍着反向盘,“你是在二号航站楼吧?快下来。”
车门砸上,顾不得久别重逢寒暄几句,顾郁迅速系上安全带,一边说道:“我听他说话的情绪特别奇怪,一关机我更慌了。”
“你别急,快想想他会去哪儿,这情况是不是可以报警了?”易向涵开动了车,顾郁突然想起,“我求路浔他们帮帮忙!”
汽车在公路上疾驰,途中遇到了冷清,上了车之后,顾郁也没太仔细看他一眼,直接把手机伸到他眼前,“定位来了!冷清你快看看,这是哪儿,他去那里做什么?”
冷清还喘着气,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随即出声道:“这里……这是齐子瑞以前住过的地方。”
“快去!”
汽车火急火燎地闯了红灯,在破败废弃的居民楼前猛地停下。顾郁打开车门便冲了上去,楼梯上铺着厚厚一层灰,跑得尘土扬起。
他冲上天台,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围墙上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沉静淡然,好像睡着了一般平和。
“简桥?!”
无人应声,身影依旧一动不动。
“——简桥!!!”
焦灼急切的喊声钻进耳朵,眼睛猛地睁开。下面没有血泊,也没有伸出的手,只有空荡荡的水泥地,不远处停着一辆车,车门还没有关上。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如同溺水的人第一秒探出水面。看见已经站上围墙的双脚心头一惊,双腿发酸,脚步不稳,几乎就要倒下去。
“简桥!”
顾郁迅速冲上去,猛然拦腰抱住他,用力后退,巨大的冲力让他们踉跄了好几步,最终抱成一团跌坐在地上。简桥只觉得全身发软,等回过神来,眼泪已经爬了满脸。
顾郁一把搂住他,几乎崩溃地失声喊道:“你要吓死我吗?你傻瓜啊……”
简桥如同劫后余生一般紧紧抱住他,埋在他怀里,指尖攥住他后背的衣料,心头如洪水决堤、山石崩裂,此时松了一口气,嘶哑的嗓音肆意发泄,失声唤他,“顾郁……”
“我在,我一直在啊,”顾郁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
泪水濡湿了大片衣襟,哭喊声从隐忍到爆发,所有被压抑的情绪都在此刻倾泻而出。
冷清和易向涵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看两人都平安无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笨蛋,笨蛋,笨蛋。”顾郁很想把这辈子的脏话都骂完用来问候简桥的祖宗十八代,不过一低头看见他哭得那么伤心,只能低声骂出一连串毫无杀伤力的“笨蛋”。
车在路上又跑了起来,这一次开得非常安分,要是再闯一次红灯,易向涵的驾照就要离开自己了。她轻叹一声,车里的每个人都带着根本不敢去想的后怕心情。
冷清坐在副驾驶,伸手打开了音乐。温和的纯音乐在小小的空间里流淌。
顾郁搂住简桥,简桥一通发泄过后身心俱疲,眼睛红肿,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清淡自然的洗衣液香,神色恍惚,如梦初醒。
他把简桥紧紧抱在怀里,仿佛一松手就要化作一片烟云,不留下一丁点儿的痕迹。
他们来到了白医生所在的医院会诊室。此时白医生原本已经下班,接到电话之后一直等着他们。
和这一家子已经阔别多时,每个人看上去都更成熟了一点。他们家的小姑娘然然出落得更加水灵又帅气,从诊室的窗口看去,能看到她在楼下花园里和路浔一起玩滑板。
屋里开着冷气,温度凉爽。房间里点着熏香,有一股沉静平和的味道。一杯温水放在桌上,白医生就坐在桌后,穿着白大褂,对他们招手,眼中带着笑意,温声道:“好久不见了,坐吧。”
顾郁和白医生问了好,拉着简桥坐下。简桥脸色依旧不好,加上眼睛还泛着红,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白医生笑了笑,声音温和得像风轻水软,“来,伸一下手,我把个脉。”
心理医生也要把脉吗?这是什么奇怪的知识,顾郁不解。简桥听话地伸出手放在桌上。白医生也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放在他的脉搏上,感受到他的皮肤泛着凉,于是收回手,把空调开高了两度。
“脉象挺平稳的,近期应该会有很好的事情发生,”白医生随手拿起眼镜戴上,翻开了面前的笔记本,正色道,“骗你们的,我不会搭脉。有什么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