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绝对骨折了,我心想。
我喉头涌起腥味,一边咳嗽一边撑起上半身,抬头便看见相无征弯下腰,要去拾起金蛟剪。
不行!
“别动……”我刚吐出两个字,肋骨便一阵生疼,相无征弯腰的动作僵了一瞬,分了我至多不过半个眼神,又继续朝金蛟剪伸出手去。
不行,不准你碰他。
我张着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我抬起腿,却怎么也迈不出半步。我手臂、脖子和额头上的血管灼热地鼓胀着,我看见我的心口和掉落在地的金蛟剪之间,牵着一条纤细却坚韧的白色丝线。
那是我们的灵契,就连边尧自己也怎么都解不开的灵契。
相无征的指尖即将要触碰到金蛟剪的那一刹那,剑身忽然迸发出耀眼的强光,他被那金光烫了一下,惊着收回了手,不自觉扭头看去——本应已经被解除掉行动能力的人类男孩儿勉力跪着,他高高仰起脖子,表情痛苦不堪,但大张的嘴巴中并未爆发出怒吼,而是一声清啸。
这个世界早已经没有龙了,只余下微弱的龙力流淌在极少数人的血脉之中。
可是此时此刻他面前的场景又当作何解释呢?
光是一颗头颅就已经填满了整个灵域的空间——那隐隐笼罩在人类男孩儿单薄身躯之上的,鹿角马面、金鳞长须,赫然是真龙之魂。
第33章 通向深渊的浪漫 (4-8)
“什么!这是什么!”相无征呆愣在原地,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人类男孩儿仰着脖子闭着眼,双臂垂在身边,看上去失去了意识。他脚下宛如有什么风口在暗流涌动,脸边的发丝和衣边裤脚都漂浮翻飞着。
巨大的龙头也闭着眼,好似古神降世,以不容置疑的威严眷顾着它下方失去意识的男孩儿。遗落在地上的金蛟剪越来越亮,金色的光线照耀并穿透了龙的身躯——那是一个龙的虚影。
“这到底是什么?”相无征再问了一次。
没有人能够回答,恐怕就算男孩儿醒着,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他是龙吗?他为什么会和龙形同时出现?亦或那是一条潜藏寄生在他身体中的龙,在灵域中莫名现了身。
金蛟剪的光芒隐退,边尧幻回人形,他根本连一眼都来不及分给一旁的相无征,便飞速地跑到了邹初阳身前。
他来到巨龙头颅下的时候,龙忽然睁开了眼,整个灵域瞬间被照亮了。顶着朝阳般的金红光芒,两对竖瞳的蛇目相顾无言——仰视的灵魂年轻而茫然,俯视的天地无情且傲慢。
边尧又向前走了一步,来到巨龙的跟前,巨龙的胡须几乎要挨着他——如果那胡须有实体的话。龙的眼珠随他动了动,并未有其他的反应——古老的魂灵看似默许了他的接近。
边尧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邹初阳的肩膀上,男孩儿原本失重漂浮着的身体便一下落入了他的臂弯。他分开膝盖跪了下来,掀开男孩儿袖子和衣服查看——他的肋骨、手肘,臂弯满是淤青。浑身是伤,但却并没有什么严重到致命的。
边尧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遥遥看了相无征一眼。
旧日里再过熟悉不过的面孔,经过四年的时光已有了不少变化,但也不至于叫人感到如此陌生。更为彻底的变化大概来自于人的气质,曾经,他可以通过这人举手投足间任何一丝细微的动作判断他的心情喜好,可如今,他什么都看不到,原本澄澈的空气充斥着湿润沉寂的雾霾。
对方看自己也是这样吗?
相无征忽然惊了一下,脱口而出:“什么?”
边尧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他是在和他的搭档说话。
“你说什么?”相无征脸庞染上怒意,“不行,这不是我们这次来的任务和目的!”
边尧心中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手上把失去意识的男孩儿搂得更紧了。
相无征带着愠色,咬着牙齿纠结了一会儿,然后呼出一口浊气,捏紧手中鼓槌,重新抬起了双臂。
边尧仰脸看去,头顶的巨龙眼睫下垂,不知是虚弱亦或困倦。
鼓声再起,龙的影像开始抖动缺失,好像投影信号不稳定那般。龙再度阖上了双眼,金橙色的光芒渐渐熄灭了。
边尧开口了:“相无征,你要干什么。”
见对方不答话,他又说:“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你不是这样的人。”
相无征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人都是会变的。”
“也许吧,但你先前并没有说谎,你说你不想要伤害他,也的确没有下重手不是吗。”边尧说。
相无征闻言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开始是那样的……可惜已经太晚了,都怪你,都怪你们不听话……”
说罢他便紧紧闭上嘴,猛力擂起了灵鼓,沙黄色大地再次动荡了起来,边尧顾不得那许多,顶着阵阵头痛猛拍邹初阳脸颊:“快起来!”
他手摸在邹初阳皮肤上,忽然发现他冰冰凉凉的,心跳什么的统统感觉不到,人就好像死了一样。边尧顷刻间手脚发麻——难不成刚才的龙魂就是邹初阳自己的魂?他顿时心慌意乱,搂着邹初阳的肩膀抱着他的脑袋一顿猛揉:“快点醒来啊你!”
好可怕,不要再一次。
相无征颇为恍惚地站在数米开外看着这一幕,几年前两人陷入绑架事故的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抱着边尧,自己满脸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当时他们都还那么小只,那么弱。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弱小的他了!他甩甩头,把无关的念头赶出脑海。
邹初阳被晃来晃去,意识总算从一个遥远的地方回笼。他胸口忽然鼓胀起来,倒抽了一大口气,整个人从濒死的假象中复苏。
“咳咳咳!”他下意识揪住了边尧袖子,“我靠,发生什么事!你怎么趁我昏过去扇我巴掌!”
边尧野蛮地一把将他从地上揪起来:“别卖萌了,快跑!”
“啊?往哪儿跑?”
他浑身超痛,还没来得及再次拿起金蛟剪,整个人却再一次失去了重心——脚下地面忽然开裂,两人急速下坠,落入深渊之中。
“哎哟喂——”邹初阳在黑暗中吭吭唧唧,“好痛……本来就痛,现在更痛了。”
他带着鼻音的抱怨声伴随着闷闷的回音:“怎么回事?边尧你在哪?我又在哪……”
蛇目在黑暗中熠熠发光:“别乱动。”
邹初阳顿时不敢乱走了,小声问:“怎么这么重的回音?”
边尧沉默了片刻,说:“这里是鼓的内部。”
邹初阳愣道:“啊?”
话音未落,两人头顶投下些许光亮——原本罩在头顶的鼓皮全部张开,裂成百十来条,而后宛如有生命般朝他们抽了过来。柔韧的鼓皮化作绷带,即刻将两人束手束脚地绑了个严严实实。
邹初阳惨叫道:“什么play!”
边尧也“啧”了一声:“他的武器!武器不是鼓槌,而是整面鼓!”
邹初阳愣了一下——那戴墨镜的壮汉酷哥浮现在他眼前,也反应了过来。他之前一直太过在意相无征手中的鼓槌,没有反应过来同鼓槌产生共鸣的不就是他们脚下的鼓皮?
鼓皮蒙在鼓面上,他们脚下可不就是一副巨大的鼓。
“这么大规模的武器么!等于说……我们刚才一直踩在那大哥身上战斗?”
邹初阳使劲扭了扭,鼓皮却越缠越紧了,他的肋骨和手臂疼得不得了,面部表情也跟着扭曲了起来——在灵域里受了这样严重的伤,虽然没有魔气的腐蚀,这次出去后要昏迷多久,他都不敢想。
“呃啊——你……你有没有……”他挣扎着开口道。
同样不好受的边尧:“嗯?什么?”
“你有没有看过一个纪录片,叫做解剖外星人,那个外星人被绑在台子上,一动不能动。”
边尧:“……”
“……”连相无征也无语了。
“不觉得很像吗?我们现在……”
场内异常沉默,半晌,邹初阳才轻飘飘地说:“对不起,现在是不是时机不对……”
“你居然自己能意识到这种事,我也算不枉此生了。”绷带越勒越紧,边尧露出没脾气的表情,“而且那个假纪录片里的外星人根本已经死了好吗。”
“……喂喂,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枉此生,你不是说灵域里不能乱说话吗?唔唔!”
原本只是缠绕住他四肢的鼓皮已经将他整个人如同木乃伊一样裹起来,连脖子和口鼻都捂住了。被活埋的窒息感瞬间淹没了他,最后的意识间,他只听见边尧的大喊:“放了他,他只是个猴子,真的!”
邹初阳大脑缺氧,迷迷糊糊地想:不只是猴子……那不然呢?
“相无征,你到底要干什么!”边尧动弹不得,但仍目光冷冷地看着昔日的挚友。
相无征没有说话,反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声问道:“这条小蛇的能力呢?”
边尧随即意识到那是这只鼓的声音,相无征抿着嘴,顿了片刻,才说:没了。
男人说:“那就只抓走那个猴子。”
抓走?边尧费力地挣扎起来,一边大喊道:“等等,你们到底是谁!相无征,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