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接通电话,他已经摆脱大批粉丝围堵,上了车,“还好吧,累不累的也都习惯了。”
已经步入十二月,出门冷风刀刮了似的,就更别说单挑了一套西服站两个半小时。
但是池洲问起来,他靠在座椅上,还是半开玩笑道:“我穿羽绒服了,就是冻脸,你也知道我这靠脸吃饭的,什么也没我脸金贵。”
炎燚:“戴了口罩也不行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这口罩扣在脸上特别影响五感。就在机场、酒店吧,有人的地方就只听见嗡嗡的,一度让我怀疑我耳朵出问题了!”
阮铭在给他收羽绒服,车里空调开着,炎燚说话的声音,明显是从嘴唇僵硬往吐字清晰过渡。
衣服收好了,那边不知道池洲又说了什么,阮铭给他递热饮的时候,只听炎燚道:“今天晚上吗?”
他打着电话,笑得特别好看。
这是不同于在镜头前的标准微笑,是发自内心的,从里到外都是三月阳光般的。
甚至说是……周身上下都在冒着小粉红。
当然,他自己还一点儿没发现。
阮铭悄悄地偷拍了一张,把热饮递在他手里,口型示意:您暖暖手。
炎燚看了阮铭一眼,“唉,我这得去柠檬一趟,晚上录制节目,晚饭估计也得在那儿将就一下,不过去了啊!”
他问池洲:“确定十点半之前?你杀青组里不聚一次吗?好不容易图老头出次血,我劝你珍惜机会多吃点儿肉!”
炎燚:“哈哈哈,那你直接回来?”
另一头,池洲披着羽绒服站在楼梯间,场记已经过来催第五次了,但都被程成尽职尽责地挡在几步之外。
“大概吧!”池洲靠着墙,声音很轻道:“尽早回去。”
炎燚:“那也成,等你回来联系吧,我听到有人叫你好几次了,赶紧去!”
池洲:“嗯,好。”
电话挂断,池洲把手机往程成手里一塞,立马脱了羽绒服,里头只穿了件皱巴的衬衣。
化妆师过来给他简单补了妆,趁着这间隙,他吞几口冰水去雾,而后迅速入镜。
接连几场追逐的戏份衔接,到最后,就是与罗在荣正面对峙的一幕。
剧中的罗曦并没有死,在他跳下去的时候,左明翻过围栏拉住了他。
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一个是内心极致矛盾的人,一上一下的僵持里,左明到最后也没有放手。
而罗曦不知道的是,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天台上,罗在荣的四名狙击手就位。
不止一个,他出动的数百位武警也埋伏在各个位置,就等着机会一到,击毙凶徒左明。
没有罗曦,左明不会出现在里。
没有左明,罗曦或许会就这么跳下去。
而左明若没有伸手救罗曦,他的十二人的计划,其实可以算作是完成了。
但是他还是救了。
就在罗曦看到落在他眉心的红点的时候,罗曦才知道,哪怕是到了现在,他的爸爸还在利用他。
他用尽力气去掰左明的手,求他:“松手——”
“不要管我,你快走啊!走——”
可左明没有放弃他不管。
罗在荣已经到现场了,谈判专家和警局的主要警员们都在。
两方僵持里,谁只要进一步都预示着死。
但是左明,还是选择将人拉了上来。
也就在罗曦双脚落地的刹那,三发子弹穿风而过。
“左明——”
近乎绝望的一声惊呼里,罗曦朝着天台边缘扑了过去……
但是晚了。
他尽管是以他最快的速度翻越围栏,却还是连半片衣角都摸不到。
左明掉了下去了。
三枚子弹无一虚发,太阳穴、脖颈、胸口,全都打在他的致命部位上。
他就这么看着,看着左明浑身是血地跌落天台。
警员们一哄而上拽住了他,罗在荣也在几步之外。
可罗曦眼睁睁看着左明掉下去,却怎么也拉不住他。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的爸爸。
也有他自己的一份。
是他愚蠢和鲁莽,造成了这最后的结果。自责、惭愧、愤怒、绝望,尽数涌上,瞬间充斥了他的大脑。
他此时已经疯了。
“你为什么要杀他?”
“你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杀他!”
被人强制拽回,罗曦目眦欲裂质问罗在荣:“你不是要抓人吗?你不是要等着他接受审判吗?”
“你能召这么多人,为什么就不能等?”
“你怕了是不是?你怕他说出什么,你怕他毁了你的一切是不是?”
“他已经放过你了,他都说放过你了——”
“他该死,他杀了很多人,他手上沾满了血。可你呢?”
“你对得起你的职位吗?”
“你杀的人比他少多少?又有哪个不无辜?”
“你就不怕报应吗?”
……
最后,他吼得无力了,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也有枪,他也有枪你知不知道……”
“他有多恨你,可他到最后都没拿出来,他没拿出来……”
最今天补拍的,是左明中枪,从高台的坠落的最后一幕。
早在很早之前,对峙、僵持到罗曦杀青,都已经拍好了,全篇电影只差池洲的一镜。
绿布搭起,各工作人员就位,图木就坐在监视器前,看着镜头里吊着威亚的池洲。
场记一句:“开始!”
被子弹穿透的左明,瞳孔一缩,微张的薄唇未来得及发出最后一个音,整个身躯就慢慢失重,往后仰躺了过去。
有风擦过耳边、有稀薄的灯光短暂地投在他身上。
有趴在窗台上人,有隐隐约约的惊呼声,和远处传来的广告声。
而他,都看不到听不到了。
他没了焦距的瞳孔,一动不动地望着天。
恍如墨染的一片阴黑,竟是在最后一刻,也连半颗星星都看不见。
他多向往光明,却只能永远活在阴暗里。
他一直在追逐光明,却也只能在这暗沉而漫长的夜里,终止生命。
他绝望过,也对未来充满希冀过。
他无助过,也曾对别人施以援手过。
他残忍过,也是真的善良过。
活过、挣扎过,煎熬过,颓废过。
如今,也是真的该死了……
他就这么看着天。
仅着一件衬衫的单薄身影迅速下坠,却没有恐惧。
甚至,可以在他已经僵硬的嘴角,能看到一丝浅淡的笑。
他解脱了。
天堂里没有仇恨,不会有冤屈。
他也不用在费尽心思去报仇了。
也终于可以,与他小西的团聚了。
可他,到底还是有眷恋的。
是对黑暗过去的点点微光的向往,还是对尚还在这尘世艰难求生的人的不舍?
没有人知道。
因为他已经死了。
“砰——”
落无可落,他砸在了地上。
血迹从他身体里渗出,沿着路面延伸了很远。
但他的眼睛一直睁着,没有焦距,却还像是在看着什么一样……镜头拉远,最终定格在距离地面很高的位置上。
人群聚了,又散了。
最终来来往往之后,只剩下他一个。
一如他出现时,孤寂地来,又孤独地走……
图木目不转睛盯着最后的那个画面,眼眶微热。
池洲演出了他想要的“左明”,也确实演活了“左明”。
左明的死,是这部电影的结束,也是这个鲜活而矛盾的人物的逝去。
但是光明,一直在来的路上。
一声:“停!”
全场静止,紧接着,“砰啪!”
场记和副导演带着几名工作人员放出了彩带筒,“全剧,杀青——”
掌声响起,一时不绝于耳。
图木这才慢慢地回过神,然后笑了……
也就半分钟吧,那边池洲被人拉起,图木高兴地扶着座椅扶手正要起身,眼前突然就凑来了个毛绒脑袋。
上来就亮出他那一口整齐的白牙,“嗨,亲爱的图导最近好么!”
图木被他吓得一个趔趄,堪堪稳住步子,先捂住要炸的胸口,“你、你怎么来了!”
炎燚把脑袋歪过来,笑嘻嘻的:“我来接我脑子的不好的池先生回家呀!”
图木:……
图木瞬间黑脸,“滚!”
炎燚抱着花,闻言也不生气。
他只啧啧嘴:“嗯,最近你胡子好像又长了呢!”
图木:……
他哼了一声,不理他。
跟炎燚杀青的时候一样,池洲脸上妆都还没卸,浑身血红的被簇拥着出来,剧组就捧上了一大束花。
大家都在欢呼着找他签名,提议收工之后去吃宵夜。
这时候,天上极合时宜的飘起了雪花。
薄薄的小雪花片,在路灯的照耀下,像是数不清的星星,折射出点点明光。
而在这奇迹般的微弱星辉里,迎面朝着他缓步走来的人,眉眼含笑,灿若挂在山边的虹。
一切背景与人脸就都成了虚,只有那一个人,照亮了他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