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算太年轻、同时也丝毫不显老态的男人静静的斜倚着低矮的红色沙发，占据了属于华生的位置。他闭着眼睛，显得沉静又闲适。
这个人身材瘦小，并不比华生高多少，光溜的头发像水獭，同样发亮的皮肤十分漂亮，鼻子是高傲的鹰钩形，手上和裸^露出一点的胳膊上，有着金属丝一般的力量。
圆圆的木质小茶几铺上了精美的、刺绣着小朵玫瑰的锦缎，崭新的、牛乳一般奶白的瓷器茶具，泛着细腻到近乎诡异的光芒。
暗红的厚重窗帘拉开了，清淡的英国的阳光长长的铺开，铺在红底灰花纹的地毯上，铺在精美的簇新的茶具上——茶具是上等的货色，毫无杂质，微微透光。
“你好，请问有何贵干？”华生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不速之客直起脊背，睁开了眼睛，越过烟茶色的镜片上方凝视着他。
就在这一刹那，华生陡然觉得他紫褐色的、瞳孔中燃烧着火星的眼睛，好像能发出低低的声音似的。然而他静心聆听，听到的只是自己的血液在颅腔里流动。
这对眼睛的主人站起来说话了，可他的嘴唇几乎没有动，因此很难判断那有教养的声音是发自哪一个形象——是沙发右侧横七竖八堆满了书籍的书架？是书架上极富设计感和现代感的折叠台灯？是茶几上奶白晶莹的簇新茶具？是低矮敦实的沙发？还是沙发上沉静瘦削、优雅礼貌的心理治疗师？
他的声音像激光一样直直的进入华生的大脑，好像头颅被剖开了似的。
过了好久，这位整洁瘦小的男人的回答，才被华生的神经系统所接收。
他说：“午安，我是汉尼拔·莱克特博士，麦克罗夫·福尔摩斯先生为你安排的新的心理治疗师。”
不打招呼的解雇他的治疗师，理所当然安排新人给他，还真是大英政府会做的事。
Wait a minute.
汉尼拔·莱克特博士？怎么听上去这么耳熟？
华生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就像没有时间概念的真空。
接着，宇宙大爆炸发生了——汉尼拔·莱克特！没错，就是那位对人类的肝脏、胰脏和大脑有着特殊爱好的完全的反社会狂人，就是那个造诣很深的精神病专家兼精神病患者，就是那个吃遍美国警界司法界和精神病界、吃到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卡波尼图书馆最后一路吃遍南美洲的——食人医生，汉尼拔·莱克特！
一个声音在他的脑子里放声尖叫，一种毛骨悚然的强烈刺激重重砸进他的肚子。
华生一手捂住了头，一手捂住了胃，可他的手毫不颤抖，他不爱运动的大脑高速运转，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
不正常人类研究中心在上，虽然他性格中有追求危险和刺激的因子，也渴望肾上腺素极度飙升的快感，可是……可是一个夏洛克就足够了！而现在，贝克街221B已经有了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自封的反社会，还有一个完全、彻底、有意识的、并以此为乐的反社会！
“我是约翰·华生……”他茫然的低声说。
在华生闭眼的一瞬间，小个子的博士已经来到他身边，有力的、稳定的手扶着他的胳膊，彬彬有礼的说：“茶是刚沏好的，请原谅我自作主张把茶具带了过来，华生先生。”他步态岸然，使他显得比实际颀长。他平静的、听不出口音的道歉中，带着一丝极其微妙的、喑哑的金属刮擦声。博士的身影衬托在落地窗前，是一个黑色的轮廓。
阳光全部落在华生脸上，而来客的面容背着光。
“约翰。”华生命令自己的脉搏降下来，命令顶着衣服的竖立的汗毛平复下去，然后用他能做到的最友好的态度伸出手。
糟糕，好像汉尼拔不太能忍受跟人握手来着！他的鼻子过于敏锐，对一切令他厌恶的气味都避之不及……
约翰·行动再次超前于大脑·华生的担忧没有变成现实，汉尼拔露出小而白的牙齿——他应当把这个表情算作笑容——同样伸出了右手：“鉴于我比你年长得多，经验和阅历也比你丰富，你是否愿意称呼我为莱克特博士？”莱克特博士非常礼貌，礼貌得无懈可击，不是生硬的傲慢和施舍，而是亲切高雅的礼貌。
如果他改掉吃人的奇特爱好的话，一定比夏洛克讨人喜欢多了……
“当然，莱克特博士。”华生从善如流的回答。虽然如此正式的称呼在这个时代显得怪异，虽然汉尼拔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不过他还是照办了，“我其实特别好奇，你是怎么入侵贝克街221B的，博士？”他深蓝色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礼貌而直率的说。
“不是入侵，小约翰，我绝不会无礼。”他白白细细的小牙和眼睛里的火光一起闪烁，“在我看来，无礼是无法形容的可恶。”
……身为一个具有高度自觉性的高智商罪犯，身为一个喜欢揭开伤疤、给他人造成痛苦为乐的邪恶魔鬼，在他看来，竟然“无礼”才是最大的罪恶！阿弥陀佛！
他两眼紧盯着华生全身上下，那粉红的、尖尖的舌头几不可察的伸出来，在空气中一卷而过，好像在品尝对方的气味似的。
“我喜欢这把沙发的气味。”莱克特博士笔直的站着，静得像挂毯图案里的人物。
华生粗壮的神经微弱的震颤着。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当场抄起手边的物品砸向自己的脑袋。
尽管你的心理医生过于出人意料，不过你身上并没有他一心要寻找的东西。你的心里没有足以扔进坦克的黑洞，你的童年没有阴影，你的心理没有创伤——这得益于你神经的粗壮——汉尼拔·莱克特博士不会对你感兴趣的。
华生坚定的对自己说。
仿佛过了整整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一个重要的问题才拜访了华生凝固了的大脑：现在可是2009年，这个年轻版的莱克特博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第8章 我的身边没有正常人八
Chapter8 进击的室友
门外一阵轻快的、熟悉的脚步传入耳中，夏洛克回来了。
华生用一种“神啊酷爱来拯救我”的眼神望向室友，发现室友潇洒了理了理卷毛，环顾厨房，用一种固有的盛气凌人的语气说：“虽然我很愿意欣赏厨房的新设计，但并不意味着我期待与第二个人分享这里。”
纳尼？华生歪着脑袋眼冒问号。
“世界上每分钟都有一个白痴诞生，你不必壮大这个队伍了，约翰。”夏洛克怜悯的看了石化的泰迪一眼，好心的解释说。接着他伸出手，用指挥家指挥乐队的姿势指点着厨房，猫科动物般锐利的目光像激光扫描仪，“铜煎锅，长柄炖锅，手提气炉，大号的野餐用的篮子，差不多绝种的碳素钢刀，几乎全新的斯特赖克尸检锯，颅骨刀，开颅钥匙，哈比刀，直刃的、4英寸长带锯齿的斯派德科刀，以及刀尖后弯的剥皮刀……它们如此和谐又充满秩序的分布在我的实验仪器和你的厨房用品之间，显然不是约翰的手笔——那么事情就再明显不过了，不是吗，我的新室友？”
夏洛克双手插兜，目光炯炯，丝毫没有握手或示好的意思，反而像一头炸起全身的毛的大型猫科动物，面对入侵领地的同类时露出的神情：警觉、兴奋、危险和示威。
“小福尔摩斯先生。”汉尼拔不温不火、不卑不亢、不急不躁的说，平静而锋利得像壁炉上固定信封的折刀。他同样没有伸手，但态度比夏洛克更加沉稳礼貌，令人感到更加舒适。
“你跟他说起过我了吗，约翰？”激光扫描仪移动起来，像聚光灯一样固定到了华生身上。
华生弱弱的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汉尼拔如同金属碰撞、带着一丝喑哑的嗓音切入进来：“推理不是你的专利，小福尔摩斯先生。”
“没错，不是”夏洛克的尾音变得玩味起来。
华生一巴掌重重的拍上了自己的额头。
把一个世界级咨询侦探和一个世界级资深变态放在一起，他都不忍直视了……
果不其然，汉尼拔那形状高傲的鹰钩鼻微微抬了抬，用他一贯的奇异而彬彬有礼的语气说：“一模一样的傲气，如出一辙的自负，不相上下的推理能力，毫无二致的任性和控制欲，一切的一切，都很难证明你们不是兄弟。假如我的话冒犯到了你，请相信绝非我的本意，小福尔摩斯先生。”
“冒犯？不。”夏洛克那双浅颜色、半透明的眼睛“腾”的一声燃烧起来，就像一贯独居、自认无敌的大型猛兽忽然发现了强烈威胁似的。雄性生物的血液里天生流淌着杀戮和征服，总是为争夺领地和伴侣而大打出手，尤其是碰上势均力敌的对手和同类之后。
华生抱着脑袋，恨不得蹲在地上以缩小存在感。
“夏洛克，莱克特博士……”他伸出双手，做了个恳求的姿势，弱弱的说。
“Shut up， John.”夏洛克·不炫耀会死星人·福尔摩斯抬起一根手指，干脆利落的截断了华生的求饶，同时向前跨了一步，这个位置正好把华生遮挡在新室友的视线之外。他严肃敏锐到咄咄逼人的目光，与汉尼拔黑洞般的紫褐色眼睛激烈碰撞、毫不退让，眉头微微皱起，用他一贯不加标点的语速说，“你来自一个后继无人的贵族家庭，从小接受最上等的教育。你从美国来到伦敦，不过你的籍贯或许是东欧某个国家。在此之前，你度过了一段漫长的独居生涯，或许是迫不得已，但更有可能是心血来潮的选择。你是个医生，精通外科和精神科，同时你也是个反社会患者。你喜欢一切物质和精神层面的享受，在食品、音乐、美术和精神方面有着金鱼们难以企及的造诣和品位——因为你的大脑构造与他们不同。你对一切中世纪和近代的事物都十分着迷，同时又习惯于订阅杂志，如果我没演绎错的话——99.99896%的情况下不会出错——人类学、语言学、物理学、数学、音乐都会出现在你的订单上。厨房设备则充分证明你的食谱里包含脑子和内脏，再明显不过了……”夏洛克观察他的表情试图继续演绎，但出人意料的遭遇了瓶颈——面前这个整洁优雅的医生呈现给他的，是不可思议的绝对的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