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真好。
半小时后,恋恋茶馆门口。
唐靖远远地就见叶黎光戴着个白色的鸭舌帽,迎面走过来。他脸上绽开一个温柔的笑,随后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我这个新帽子,是不是很帅。”叶黎光站定在唐靖面前,他一只手往上拉了拉帽檐,将一张精致的面庞露了出来,冲唐靖眨眨眼。
“嗯,很帅。”唐靖点点头。
“那我先进去了?”
因为前几天萧晓媚的事儿,两个人出门见面都变得比以前谨慎了些,田梓霖又是母亲的同事,叶黎光怕田梓霖对两人的关系起疑心,提议自己做一定的伪装,先进去找个就近的位置坐下。恋恋茶馆的座位安排的很合适,前后桌是背靠背的,正好叶黎光可以跟唐靖背靠背,同时不让田梓霖看到他的正面。
“好,那我再等三分钟。”
唐靖打开手机的最新短信,田梓霖说还有十分钟到。
叶黎光将帽檐压低了些,先进了茶馆。三分钟后,唐靖找到叶黎光所在的位置,坐在了其所在桌子的前面一张,两个人背靠着背。
“田老师还有几分钟来?”
叶黎光端起桌上的一杯凉水,他抿下一口,压低声音问。
唐靖觉得两个人这个模样,着实有点儿好笑。但他面上没有一丝一毫表露,显然一个清冷的贵公子。唐靖抬头,看向推开茶馆门的客人,眼神微微一颤,随后小声回应:
“嗯,他已经来了。”
“唐靖,我一直在你身边。”察觉到唐靖声音里的情绪,叶黎光最后说了一句。
田梓霖环视了一周茶馆,终于在右边卡座这边看到了一身白衣的唐靖,那低眉的安静模样,一如当年的林老师一般,有种岁月静好的美丽。
“唐靖,不好意思,还让你等我。”田梓霖在唐靖对面坐下,抱歉道。
“没关系,我也刚到不久。”
“好,”唐靖看起来比上次客气了不少,田梓霖本来是有点儿紧张的,这会儿心中的石头也稍微落下去一点。他招呼着旁边的服务员,问唐靖,“你想喝什么?”
“我刚刚已经点了两杯绿茶。”
“啊,那挺好,绿茶挺不错的。”
“田老师,”唐靖两只手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我们并不是感情很深的旧识,客套的话也就这么多,我们直奔主题吧。”
茶上的很快。田梓霖将手掌贴在温暖的杯身,他听闻唐靖的话,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神色有些凝重:“好。”
唐靖桌下的手下意识握拳,他盯着田梓霖的脸,眉头也跟着轻蹙。
“你真的跟林老师长得很像,气质也一样。”田梓霖将茶杯移到自己面前,两只手握住了杯子。他视线定格在唐靖脸上,似乎是透过唐靖这张跟林美芝八分像的脸,看到了十年前那个一颦一笑都吸引人的美人,“那次是一个全国性的大学生艺术系表演比赛,林老师和李老师一起,带着我们一起拿下了银奖。得奖的那天,我们都特别高兴,中午一起去下了馆子,大家都喝了很多酒。因为第二天林老师和一些学生有课,她见李老师和还有几个会开车的男生,包括我在内都喝的烂醉,最后决定她自己开车送我们回学校。”
田梓霖举起茶杯,咽下一口微苦的茶水。他微偏过头,有点儿不太敢看唐靖认真的眼睛。那天喝酒的时候,林老师也是用这样认真的眼睛跟他们说少喝点,一会儿还要开车的。他握紧手中的杯子,继续道,“说真的,林老师车开的很好。”
“只是……后来在我们快下高速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我坐在林老师的旁边,李老师在后面跟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语音聊着天。大家都得了奖,又喝高了,所以聊得特别嗨。因为林老师一直在开车,所以她话说的少。下雨雨声很大,班上的学生听不见林老师的声音,就起哄要林老师唱点儿高兴的歌。”
“如果我知道后来会发生的事情,我一定不会把手机递到林老师面前。”田梓霖满脸的愧疚,声音也跟着染上了浓重的悲伤情绪,“林老师一直脾气很好,也很爱她的学生们。她让我把手机凑近点,于是给大家唱起了歌。歌唱到一半的时候,有个学生说接自己妹妹回家的时候,碰到了你,就偷拍了你的照片。他叫林老师看看,说你特别可爱……”
听到这里,唐靖瞳孔微缩,即使田梓霖不再往下继续说,他都能猜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唐靖。”田梓霖见唐靖面色苍白,他眼中的愧疚更盛,“然后,林老师看了一眼你的照片,笑得特别开心。结果就在下一秒,我们的车差一点就要撞上前面的一辆大货车,她一个急转弯,车子猛地撞到高速路旁边的栅栏,后面的两辆车也跟着我们追尾了。”
再后来的事情,不用田梓霖再细说了。唐靖记得那天爸爸难得的下厨做了一顿卖相还可以的晚饭,可是他接了一个电话后,整个人愣怔在原地,就像被掏空了躯壳。那时候的电话隔音效果并不好,他就站在爸爸旁边,电话内容一字不落地全被他听见了。爸爸原地站立了好几秒,才急冲冲地套上外套,连伞都没有拿。
爸爸不愿意带他去。他哭着一直抱住爸爸的腿,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可能他一辈子都要见不到妈妈了。爸爸甩不开他,就抱起他给他套好雨衣,父子俩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医院。可他还是没有见到妈妈最后一面。当好几个医生跟护士拖着妈妈从走廊那边跑过来的时候,他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影子,哭的很大声,爸爸眼睛瞪得通红,在他就要看到妈妈的那一刻,捂住了他的眼睛。任凭他怎么用力,都没法掰开父亲有力的大手。
妈妈被送进手术室后,爸爸才放开了自己。他从来没在爸爸脸上见过那样的表情,似乎是死了。如果不是刚刚那双大手还有温暖的温度,他一度以为他也要失去爸爸了。外公外婆就站在爸爸身边,他哭倒在外公身上,耳边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哀怨声,哭闹声。
一小时后,主刀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告诉所有人,妈妈由于失血过多,在五分钟前已经停止了呼吸。
唐靖一直都不愿意主动回忆那个黑色的雨夜,那个时候,他觉得天都塌下来了。母亲突然去世这件事情,从那之后成了他心中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每一次触碰,每一个午夜梦回,都让他心痛到无法呼吸。
唐靖觉得胸口疼得厉害,当年那种深深的绝望与崩溃再一次袭上了心头,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说完那段过往之后,两人沉默了很久。久到手中的茶水已经变凉。田梓霖闻言重新看向唐靖,他有太多的愧疚和罪恶,可是比起唐靖当年受到的伤害,他这点儿愧疚又能挽回什么。
“都是我们的错,我知道道歉对你来说根本弥补不了什么,但是唐靖真的,我感到非常的对不起。”田梓霖站起身,朝唐靖深深地鞠了一躬。如果不是场景限制,他大概会像当年在林老师的葬礼上一样,跪在唐靖面前吧。
“你不用这样。”
唐靖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向田梓霖。当年的那场车祸如果没有发生,并不会有人指责这些无伤大雅的小小举动。可是车祸发生了,还尤其惨烈。而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小事儿,都成了妈妈车祸去世的帮凶。他想,像妈妈那样善良温柔的人,或许不会责怪这些老师和学生吧。可是田梓霖他们背着这样的负罪感确实是活该的,而爸爸当年那样冰冷地恨着这群夺走爱人生命的帮凶,更是无可厚非。
因为他作为跟爸爸一样立场的人,在知道了所有真相之后,第一个感觉就是愤怒和憎恨。因为从始至终,妈妈都没有做错什么,却成了这场车祸最悲惨的那个人。
“你走吧。”唐靖将视线移开,不得不说,这一刻,他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田梓霖这些人。
田梓霖直起身,他握了握拳,说了一句“再见”之后,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
唐靖微低着头,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他空洞的眼神盯着眼前一口没碰的绿茶,感觉到有滚烫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温柔熟悉的指腹轻抚过他的面颊,唐靖整个脑袋埋进叶黎光的怀里,哭了。
第七十六章
这个茶馆人气不算高,下午的客流量不大。虽有几个好奇的客人侧目看向窗户这边两个如画的少年,但大部分都没有放在心上。
“请问两位客人,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负责窗户这边几桌客人的服务员见状,担忧地看了眼肩膀抖动的唐靖,冲叶黎光问道。
叶黎光摆摆手,在唐靖身旁坐下:“谢谢你,不用了。我在就好。”
“那好吧,”服务员面露担忧,“有什么事情请务必叫我。”
“嗯,你能再给我们上两杯清水吗?”
服务员应下,到柜台那边为两人倒水去了。
十年过去了,唐靖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他也早就做好了接受任何真相的准备。只是当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他才意识到,自己心中的那道伤痕根本就没好过。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重新裂开,再假装结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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