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吞吞和急性子 (寻烬)

　　狼狈得很。
　　到后面, 是他妥协了。
　　漫漫哭得他心都碎了。
　　哭着祈求他, 说让他别喜欢自己, 说他只是喝多了。
　　季凛苍白着脸，颤着声，精神恍惚的回答, 说对, 我喝多了。
　　可他没喝多。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也知道, 漫漫看起来很不对劲。
　　不是讨厌。
　　他在骗人。
　　这根本不是因为讨厌。
　　讨厌一个人为什么要哭成这样，讨厌一个人怎么会看起来那么痛苦？
　　季凛紧攥着毛巾, 缓慢的呼吸着，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漫漫看起来那么害怕。
　　可让人绝望的是，他根本没有能力，说出“别怕”两个字。
　　太无能了。
　　太弱小了。
　　他自己都在害怕, 怎么能对漫漫说出别怕呢？
　　季凛转过头，看着身后黑沉沉的空间。
　　只感到一阵空茫。
　　“我什么都做不了。”
　　季凛深刻的意识到这一点。
　　他没有能力为漫漫撑起一片天，为他遮住风雨，告诉他自己一直在这里。
　　他只能在那哀求，哀求着他守不住的爱情。
　　他想要的，是一片美丽的花园。
　　可他一无所有。
　　那花园总不能漂浮在空中。
　　一旦坠落下来，季凛根本连阻止的能力都没有。
　　会直接被砸得稀碎。
　　他也是。
　　那美丽的花园也是。
　　他忍不住想，如果我或者漫漫，其中有一个是女生就好了。
　　又或者，如果这个社会，同性恋和异性恋都很普遍，都是大众能接受的就好了。
　　再或者，爸爸妈妈足够开明，甚至会鼓励他追求真爱，叔叔阿姨也能接受他们的性取向就好了。
　　可没有这么多如果。
　　他意识到漫漫的不对劲时，脑袋里第一个反应就是“为什么我们要这么难呢？”
　　他忍不住有些怨天尤人。
　　可一瞬间，他又反应过来。
　　怨不得别人。
　　是自己太弱小了。
　　这世上不公平的事那么多，过得艰难的人那么多。
　　他不是特殊的。
　　甚至，他是幸运的。
　　平安长大了。
　　除去父母不接受他的性取向，这些年，长这么大，父母没有亏欠过他，对他可以说是不能更好了。
　　他没有怨恨父母的理由。
　　这样也太白眼狼了。
　　这社会对他也没有太多不公。
　　他一直顺风顺水。
　　遇见的同学朋友老师们，也都很好。
　　可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弱小了。
　　他不敢去想，如果被父母知道了自己的性取向。
　　假如他和漫漫在一起了，被家里知道了。
　　他要拿什么来保护漫漫？
　　他又拿什么来保证自己不会被击溃？
　　要是再长大一点就好了，要是再强大一点就好了。
　　那样就不会看着自己那么爱的人，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却什么都做不了。
　　弱小的人，说一声喜欢，都奢侈得让人心慌。
　　填志愿那天，季凛填完之后，人没走。
　　在办公室求了老师好半天，才求得他松口，告诉自己郑漫填的哪里。
　　他选了S大。
　　季凛看了眼分数线，自己上S大估计悬。
　　他原本以为郑漫回去X大，然后自己也选的X市的大学。
　　问到了郑漫的志愿，他又连忙过去把自己的志愿给改了。
　　S大去不了，就改成S市的T大也行。
　　季凛承认自己有些贼心不死。
　　明知道什么都做不了，却还是想近一点。
　　尽可能的近一点。
　　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季凛还在驾校练着车。
　　升学宴定在了国庆节，爸妈说夏天太热了，摆了宴席，没吃完的菜容易馊。
　　季凛自己其实比较无所谓。
　　郑漫的升学宴是八月底。
　　在市里摆的酒宴。
　　季凛跟着一大早就妈妈过去了，问郑漫爸妈要不要帮忙。
　　郑漫妈妈笑，说直接包给酒店了，没什么要忙的。
　　又生气，说刚刚还在说郑漫，给他准备了三桌，让他喊同学的。
　　结果他刚刚才告诉妈妈，说没有喊同学，不想喊。
　　“什么叫不想喊？哪有升学宴一个同学都不来的？”郑漫妈妈恼火。
　　季凛妈妈连忙劝她，笑道：“怎么就一个同学都没有了，小凛不是来了吗？”
　　郑漫妈妈叹气，又问季凛，说郑漫是不是在学校里跟同学关系不好。
　　“他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季凛心头紧了紧，有些难过。
　　摇头道：“我不知道，分班之后，我们就没怎么在一起了。”
　　又惹得两个妈妈都在那叹气，说你们小时候关系这么好，一起长大的，怎么一分班还就连对方的情况都不知道了呢？
　　季凛说不出话。
　　正巧郑漫推开门，从房间出来。
　　几人便没再说话了。
　　席间，两边家长在那说起，说两孩子都是考到了S市，要不然干脆开学的时候一块去呗？
　　郑漫开口道：“我们开学时间不一样，我比季凛要晚一周开学，提前去了，没地方待。”
　　季凛妈妈接口道：“那就先在小凛宿舍住一下，凑合几天？”
　　不等郑漫回答，郑漫妈妈就开口了：“那哪行啊？学校也有查寝的嘛。”
　　最后只能作罢。
　　两人都是自己去的S市，没让家长陪同。
　　季凛妈妈本来说陪他一块去，他拒绝了。
　　来去路程太远，不方便。
　　而且他也不是小孩了，自己一个人出远门这种事，以后只会越来越多。
　　季凛坐在高铁上，在那搜着S大到T大的路线。
　　倒也不远，坐地铁只需要四十多分钟。
　　他手指轻轻拂过，又把手机摁熄，收进口袋。
　　要是人生的路也可以像现实中的路一样，明明确确的标上从弱小，到强大，只需要在哪上车，在哪下车，在哪换乘，需要多长时间就好了。
　　漫长的从来不是路的距离。
　　是人心。
　　*****
　　季凛是报名头一天中午到的S市，在学校附近定了个酒店，把东西放下，他就开始拿着手机，导着航，去找郑漫的学校了。
　　然后在郑漫学校外面，买了杯奶茶，一边喝，一边绕着他们学校外面转悠。
　　在脑袋里想象中，郑漫会走过这些大街小巷，在某个店子里，跟人聊天，买这什么东西。
　　就好像他也在，能亲眼看着一样。
　　一杯奶茶喝完，季凛把空杯子丢进垃圾桶，然后吐了口气，又坐着地铁回学校。
　　地铁里有人手机来电话，铃声很古老。
　　“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够在一起，偏偏换成了回忆。”
　　季凛听到声音，呆了一下。
　　然后回到酒店，单曲循环了一整晚。
　　太矫情了。
　　他吐槽自己。
　　又难以掩饰自己的难过。
　　他平躺在床上，躺成大字。
　　看着灯光，看不到未来是不是有光。
　　第二天一大早，季凛就提着大包小包去报道了。
　　是班里第一个到的。
　　确定宿舍之后，他又提着行李往宿舍去。
　　路上顺便报了个篮球社。
　　宿舍称不上干净，季凛一进去，就感到窒息。
　　开窗透气，然后连忙出去买扫把拖把回来。
　　好不容易把卫生搞干净，刚歇了口气，去洗脸，准备开始铺床，就听到有人走近的声音。
　　一个大眼睛的男生推开门，惊叹：“哇！雅哥，你们宿舍还挺干净的！”
　　他赞叹道：“一路过来，看到那么多狗窝，我还以为得给你宿舍弄个大扫除呢。”
　　季凛：“……”
　　谢邀，宿舍干净是因为我刚刚搞了一个多小时的大扫除。
　　那男生看到站在洗手池旁的季凛，又朝着他嘿嘿一笑：“你好啊同学！”
　　外头有人喊他：“别在那逼逼了！过来提东西啊！我拿不动了！”
　　“喊赵雷提啊！”大眼睛嚷嚷道，“雷姐姐你就看着我们身娇体软的雅哥，一人提这么多东西啊？”
　　话音刚落地，就又有人走了进来，肩上扛着一大床被子，手里还提着热水壶和水桶。
　　季凛看到那人，不禁呆了一下。
　　简单来说，是被美貌闪瞎了眼。
　　那人放下手里的东西，冷着脸看向大眼睛：“孙毅均，你找死？”
　　被点名的大眼睛撇嘴：“干嘛，又要打我？”
　　他朝着跟在赵雷身后进来的人告状：“雅哥！雷姐姐他又威胁我。”
　　周雅手里两个箱子，背后还背着一台电脑。
　　累得直翻白眼：“你活该。”
　　他真的怨死了，干嘛想不开要买一台游戏本？贼重！
　　周雅箱子一扔，人都废了，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直喘粗气，朝赵雷道：“别威胁了，是男人就直接揍他，揍死了我负责。”
　　赵雷：“……”
　　他无语：“你能负什么责。”
　　“负责埋。”周雅冷酷道。
　　他艰难的把背上的电脑拿下来，然后注意到桌子上还有水渍，明显刚被人清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