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停在了二十楼。
门一打开,我和正要进电梯的那人匆忙交换了一个微笑。是那个稍早前在电梯里遇见的年轻人。
他按了一楼大厅的灯钮。
我才发现自己走出餐厅时连外套都没穿。那件破外套,还有那盒录音带,都还存放在餐厅寄物的柜台。
●
“是预谋还是临时起意?”
正是那天从皮夹里抽出照片的同一位警察。此刻他手上拿着布满折痕的杂志撕页,在他的眼前晃了几下:
“我们从你身上搜到了这个!特别把这则新闻撕下来带在身上,有什么目的?你跟这个姚瑞峰立委认识吗?上礼拜我们问你的时候你说没见过这个人,你为什么要隐瞒?”
被激怒的阿龙一时忘了自己被铐住无法活动,明知挣扎无效,却还是本能地像只困兽般,一面用力转扭着手腕,一面从鼻孔狠狠喷出了几口气。
他是什么时候把那几页报导装在身上的?
小闵来病房那是几天前的事了?昨天?还是前天?
恍惚记得,小闵离开后,自己一路沉浸在混乱的思绪中,没有发觉自己从病房大楼晃到了地下街的贩卖部。当时不能回去住处,因为以为小闵一定正在梳妆准备出门,只好打算买个微波加热的便当果腹,然后直接去上工。
他想起来了。
站在队伍中排队结账时,目光曾无聊地浏览过置于柜台附近的杂志书报区。上周神气活现跑来 MELODY 问东问西的女记者,她说她是哪家杂志的?不经意便多瞄了两眼,没想到杂志的封面人物竟让他觉得十分眼熟。
入阁大黑马一夕翻黑同志情踢爆美满婚姻拢是假
耸动的标题,配上的是焦点人物在立院问政时一帧横眉竖目的照片。封面上那个人多了年岁,发量也显得稀疏了些,不仔细瞧还真认不出,就是与老板合照中的同一人。
如果他事先帮老板收起了皮夹的话?
到那一刻他才发现,这个有头有脸的家伙,他的命运曾有一刻是握在他这个小人物手中的。
撕下了杂志中相关报导的那几页,折起来塞进夹克,破毁的册页便随手丢进了垃圾筒。他推开走廊上的逃生门,大步走进了室外的冷空气中。在暮色将至、人烟稀少的冬日庭园里他来回踱步,胸口窒闷灼热的感觉却依然不退。
MELODY 已经曝光了,怕以后也没人敢上门了。尤其是店里的客人都是中年以上,谁没有一些过去或一些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地位身份?
天南地北的两个人,这段关系又是怎么开始的?
也许一开始,都只是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在那个封闭的年代,只要有对象可爱就好,只要尝一口爱的滋味就好,不管背景不看学历,没去想过这样的相爱日后有多艰难……如果发生在今日,就会变得比较容易了吗?
还是说,这样的相爱根本就不会发生了?
越是可以公开追求的年代,越是可以不必再容忍不相称的条件。伴侣一旦上了台面,就有了门当户对的比较之心,人的虚荣心就找到了舞台。小闵不让他曝光,现在他才懂了,其实是怕坏了她更好的机会。而他选择小闵不也是如此?难道不是因为不想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宁舍美女而偏去爱欧吉桑的怪胎?从来没想过,也许 Tony 自杀不光是因为同志这个身份曝光而已。因为当年人妖的说法仍普遍,会不会那时他有一个没有曝光的情人从不知他在做变装秀,因为这个原因要跟他分手?Tony 是因为情伤才想不开?会不会这么多年来都错怪了 Tony 的家人?……
渐渐地酒精退去,他恢复了理智,知道这时候情绪万一失控,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按捺住差点要爆发的火气,他尽可能用他最和缓的语调,掩饰了此时让他最焦虑的疑问。他把目光转向了同样是从他夹克里被搜走的,如今搁在警察办公桌上的那支手机。
“两位大哥,我一定会好好回答你们每一个问题,只不过在这之前,能不能请你们帮个忙——”
“检察官等下就上班了,有什么事等他来了再说!”
“不是的——这件是跟我有没有纵火没有关系——”
现在真正需要被拯救的不是自己,是还躺在医院里的那个人。他克制住内心又一阵的翻腾,几乎是低声下气地:“求求你们,能不能跟医院打个电话,我想知道。病人林国雄他……他醒过来了没有?……”
本以为他的请求会被断然拒绝,不料那两位员警互看了一眼后,其中一位便转身走向了办公桌,拿起了电话听筒。
这让阿龙的一颗心陡然悬升,他才发现原以为已做好的心理准备,不过是黑夜里擦亮火柴所恃的一点微亮,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
电梯下降中,一路上都只有两位乘客。我把脸别向侧里,因为嗅到对方的一身酒气,同时感觉到他似乎正在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我。
请问——
经过十楼的时候,那男孩子终于开口了:你是不是以前出过唱片?
我也许高估了姚在同一个晚上所能够承受的震惊指数。
当我告诉他,我不再做音乐的真正理由是因为我的病情时,一直想要维持某种程度冷静的他,终于掩面发出了啜泣。
我迟疑地转过脸,注视着男孩因为微醺而带了点傻笑的脸庞,缓缓点了点头,承认自己曾经也是个音乐人。
喔我就知道!我就觉得你很面熟!我妈妈很喜欢你ㄝ!我有印象我很小的时候,她一边在烫衣服一边就在放着你的歌——
姚问我,为什么从来没让他知道?
我反问:现在你知道了,有让你感觉比较好过吗?
我等一下要打电话给我妈,她一定想不到我会碰上了她少女时代的偶像!
当我转身打开餐厅包厢的拉门,姚并没挽留。我想,或许我们各自都还有太多的事得要处理。
竟然就跟着那男孩回到了一楼的大厅。一出电梯他就掏出了手机,打算与我合照上传。我挡住对方的手机镜头,告诉他我不想拍照。
我只是想给我妈一个 surprise 当纪念而已啦!
这个,你拿着。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寄物的小金属牌,放进了男孩的手心。
有一个盒子,那里面的东西,我相信会比一张照片更让令堂惊喜——如果,她真的曾经是我的粉丝的话。
就这样,金属牌的微凉触感立刻已成了过去。
就这样,那盒里的东西再与我没有关系了。
男孩开心地握着那牌子,按照我给的楼层指示又走进了电梯。当电梯门再度阖起的一瞬,我毅然地转过身朝着大门的方向迈去。与几个小时前走进此地时的迷乱畏怯相比,这一刻的我多了一种迫不及待,就像是,从今以后生命中再没有什么牵绊与阻挡。
有件事似乎已被我遗忘很久了。
那就是,眼泪原来这么沉重,而记忆原来也可以这么轻。
●
阿龙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摇了一下。
陷入无解自问的他没注意到,帮他拨电话给医院的那位员警已经挂上了听筒,不知何时悄悄地站在了他的身边。阿龙失神地抬起头。
“你到底跟林国雄什么关系?……”
什么?阿龙目光涣散地,还无法从记忆中抽身。
“凌晨的时候林国雄突然出现心脏衰竭。刚刚护士长告诉我,一切发生得很快,本来病人的状态都很稳定的,他们对病人做了急救还是无效——”
“你为什么会要求我们打电话给医院?”
“王铭龙,站起来。”
“虽然这消息很不幸,但我们仍要依法行事。”
两个员警像是按照写好的相声台词,一搭一和说得有板有眼。
“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都不可能是单纯的巧合。”
“你从一开始就跟我们说谎。看你哭成这个样子,还说你跟林国雄没有关系——?”
“是‘那种的’关系吗?”
“你们两个是有感情还是财务纠纷吗?”
“你们是不是联手想要勒索立委,所以才会把照片寄给了周刊,然后又因分赃起了冲突?林国雄脑中风之前,你们是不是发生过殴打?”
“我们得把你移交地检署。”
阿龙吃惊地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把他留下来?你真的认为你可以照顾一个也许永远半身不遂的人?汤哥说。
还是让他跟我走?
现在也只有你能帮我们解除这个结界了。
快去拿歌本还有遥控器。很简单的,但偏偏死人就是没办法做这件事。还有冥纸跟火炉。你找到它们放在哪儿了吗?
你一定得帮帮他们,也是帮助老七和你自己。
你忍心看这些痴心人永远落进了不能转世的无间地狱吗?——
我走进过你的梦里。我企图将你带出你的梦境。
原本还在期待,等老七醒来的那日,他将以这样的开场向他表白。
(难道是因为知道,一旦醒来也就是 MELODY 的结束之日,所以你才不肯醒来?)
月黯云沉。
一夜无眠的他,原本握紧的双拳渐渐也因疲困而松垂。此刻他只想要好好躺下,但某个念头却又在瞌睡如涨潮来袭的前一秒,猛地把他拉上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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