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瞅啥呢?”他扭过头试图顺着郑小舟的视线看过去,没发现什么异常。沈誉一不知道他的哥哥正笑眯眯地端坐在角落里,吃着和自己这桌一模一样的火锅,借着墙壁上的装饰镜安静地偷窥。
郑小舟眼神移回来,看着他头顶临时扎起来的小辫。沈誉一蓬松的额发被店家赠送的小头绳圈了起来,防止被溅到汤汁。
看起来更像智障了。郑小舟不再看他,埋头吃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吃饱喝足付完钱,郑小舟没有回头看沈斯容,他怕自己一不小心把胃里的东西吐出来。他站起来走了,沈誉一忙跟上去,把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嘴里含一块薄荷糖,口齿不清地问他:“你怎么啦?你为什么气呼呼的?你想吃糖了吗?你要吃糖吗?”
郑小舟被他吵得头晕,目光点了点他手心里的一颗小糖,又看看他头顶矗立的小小辫,语气还是缓和了下来:“没事儿。”
他也没接那糖,手插在外套兜里,随着人群走出商场,往普安高中走去,沈誉一在艺术楼找了一间空教室。教室本来是社团活动用的,临近期末基本没人来,晚自习时艺术楼都是空的,他便和社长要了钥匙,搬了桌椅请假来这学习。
沈誉一揽着他,时不时低头在他耳边说些他们球队的趣事儿。他上了高中之后人缘好了不少,或许和他猛增的身高有关。他参加了一直想加入的篮球队,沈誉一的朋友渐渐多了起来。
他现在的生活过得十分滋润:起床骑车去学校,和队友一起吃早餐,打球,早读。上课,下课打球,上课,课间操打球,上课,下课吃冰,上课,午休去练舞室battle,上课,下课打球,上课,下课打球,自习课要么打球要么写作业,晚自习请假到这间教室里坐着,抻着脖子等郑小舟。
在郑小舟眼中,沈誉一基本由以下几部分组成:运动过后水汽蓬勃四处乱翘的头发、永动机一样时刻抖动的长腿、因为太过无聊而失神下垂的狗眼、能和运动发带愉快玩耍的手指、冲水马桶一样收放自如的泪腺,还有令郑小舟无比厌恶的,他那集中时间从未超过十分钟的注意力。
这小子就算有时间也绝对不会花到学习上去。郑小舟一度认为他不是学习的料,因为沈誉一对于书本知识的记忆简直就像雪花一样转瞬即逝。郑小舟自己的记忆力就非常好,他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对昨天刚讲过的同类题型毫无印象,而且总会一脸无辜地抬起他猪一般的头颅,无比坦然地和自己对视。
每次看到他这样,郑小舟都恨不得一拳揍到那张愚蠢的脸上,揪着他的领子冲他狂吼:“操你妈的其实你是智障吧?告诉我,你是吗?你是吗?”
事实上郑小舟也是这么做的。沈誉一经常被他吼哭,他也不是害怕,只是一激动就会流泪,他一哭郑小舟就更生气了,一边抹脸一边怒气冲冲地拿自己的包要直接走人。这时沈誉一往往会和他抢那只黑色的书包,紧紧抱在怀里不撒手,哭哭唧唧又理直气壮地嚷着:“笨怎么了?还不让人笨了?就笨了,怎么着吧!”
郑小舟几乎要气死了,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踱来踱去,仰着脸不停地吐气。最终的结果一般是郑小舟老老实实坐回来,强压着怒火再讲一遍。郑小舟从小到大就脾气暴,碰上沈誉一这种逼崽子只能算自己倒霉。
他觉得沈誉一这小子就是上天派下来整治他的,水做的眼睛,打也不行骂也不行,语气稍微重一点马上就给你哭出来。挺大个男的永远哭哭唧唧的,他烦也烦死了。
郑小舟的直觉告诉他,今天历史又要重演了。沈誉一各科已经结课了,郑小舟领他一轮复习,沈誉一总嚷嚷自己眼睛疼看不了屏幕,郑小舟简直要被他烦死了,索性把自己高中时候写在草稿本上的破烂笔记带过来,一页一页给他扣知识点。
他口干舌燥地讲了半天,却发现沈誉一这小子眼神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笔记,明显是走神了没在听。
“逼崽子又想啥呢?”郑小舟气极反笑,露出了右颊的梨涡。
沈誉一没说话,转过头,浅色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
郑小舟被他看得发毛,瞥了一眼那页笔记,也没发现不对,皱眉道:“你又怎么了?”
“赭青是谁?”沈誉一把那页薄薄的草稿纸掀开来,露出密密麻麻的背面,每个字都很用力,“青”字的竖勾划破了纸张,翻页时笔记星星点点地漏光。
沈誉一似乎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他有点警惕地观察着郑小舟脸上的表情,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他的直觉告诉他,郑小舟这种人肯定谈过恋爱,他比自己足足大了三届。这种未知感令他很不舒服,他开始不安,又觉得恼怒、烦躁,他敏锐地发觉自己从没有真正地认识郑小舟,甚至——可能在郑小舟眼里,沈誉一根本无足轻重,他有他的世界。他一直在他的世界,只是偶尔与自己有一点交集。
这个可怕的认知令沈誉一心慌起来,他觉得恐惧,眼睛瞪大了,无比紧张地盯着郑小舟的嘴巴看,焦灼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关你屁事。”郑小舟被他问的一愣,眼睛凝滞了一会,回过神来看笔记。他平静地把那本破烂笔记翻了页,继续给讲那道磨磨唧唧的解析几何例题。
??????? 沈誉一头一次安安静静地上完了一堂课。
天色渐渐暗下来,郑小舟看了看手机,发现已经五点半了。他决定今天就先到这里,自己收拾好东西背上包,侧头叮嘱沈誉一道:“你多学一会儿,一天天的想点正事,别总动歪心思,听懂了没?”
沈誉一低头不说话,郑小舟便不再和他废话,伸手关门,却被一只手卡住了。沈誉一背着包挤了出来,一双眼睛里闪闪溢溢的,像是有泪光。他装模做样的打了一个哈欠,揉着眼睛嘟囔道:“我困了,一起走。”
郑小舟看了他一会,心里轻轻叹口气,习惯性伸手揉他头发,却发现这小子又长高了,不禁有些气短。沈誉一见他要把手伸回去,连忙低了头去追他的手,小声道:“三三想你了。”
“晚上带他去公园好不好。”沈誉一很可怜地问道。
郑小舟被他挤进电梯里,看着逐渐变化的楼层想着那只胖狗。“自己养的狗自己溜。”
“求求了求求了,小舟同志,小舟哥,舟舟舟舟......”沈誉一非常非常想从背后抱住郑小舟,把头埋在他线条漂亮的肩颈里使劲蹭。但是郑小舟很明显的神色恍惚,看起来很不耐烦,沈誉一只好揪他的袖子,在他头顶一遍遍小声求他。
这可把郑小舟恶心坏了。电梯狭小,躲都躲不开,沈誉一一直在他头顶嗡嗡,嗡的人脑髓都痒起来。电梯门开了,郑小舟逃也似的迈出去,沈誉一连忙跟上去,结果一出门就愣住了。
下雪了。
“舟舟、舟......”沈誉一兴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郑小舟不满地回头看他,烦躁道:“别这么叫我。”他本来想狠狠骂他两句的,脏话抵到牙齿上,却自动失了音。
沈誉一穿一件薄薄的红色外套,头上那个小揪揪仍然顽强地撅着,脸上红扑扑的非常喜庆。他就站在艺术楼门口,掀起一点睫毛偷偷瞄郑小舟,一只手举着自己的手机,另一只不知道往哪儿放,一直在狂揪背包的肩带。
他似乎没想到郑小舟会突然回头,眼睛惊恐地瞪大了,十分迅疾地摆出一个剪刀手来。
郑小舟十分疑惑地提醒道:“你后置闪光灯亮了。”
沈誉一的脸迅速地红起来,猛地偏过头去,非常、非常不好意思地看着地面上的一层薄雪,好像他这辈子从来没见过雪似的。
郑小舟觉得他现在看起来像一只被踩爆的西红柿那样,头顶的小揪揪是他颤巍巍的茎,散发着一种青脆辛涩的奇特嗅觉。郑小舟觉得自己的手指有点发痒,他现在只想把那只西红柿的茎给拔掉。
“......喔。”沈誉一笨拙地解释道,“忘记了,哈,我太笨了。”
“你想和我合照吗?”郑小舟觉得十分好笑,他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他对着自己嚎啕大哭撒泼打滚的时候怎么那么好意思呢?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走过去和他站在一起,把手机举的高高的,简洁道:“看镜头啊你。”沈誉一仓皇失措地抬起头,郑小舟打开前置拍了一张照片。他的拇指点了几下屏幕,给沈誉一微信发了过去。
沈誉一的手指在发抖,他看到屏幕上弹出一条通知:小舟同志发来一条新的消息图片】。
他没有点开它。
郑小舟看他一副蠢样懒得理他,自顾自往前走。沈誉一呼哧呼哧跟上去,这回他没有挤到他身侧,而是选择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位置,尽量平复自己的呼吸。
沈誉一觉得很奇怪。他跑五千米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喘过,他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他的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他把手机屏幕亮起来,live?photos慢慢动起来,他低着头偷偷瞄了一眼。
郑小舟站在漫天细雪里,驼色围巾胡乱捆在脖子上,长腿短靴,手插在短外套的兜里。他转头看过来的一瞬间,漆黑睫毛上落着一颗雪。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睛突然聚焦了,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东西似的盯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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