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定唐:“别卖关子。”
凌枢:“我看见有人要杀他。”
岳定唐:“江河的人?”
凌枢:“应该不是,江河一次任务失败之后,已经将那部分钱退回去,他与沈十七那桩交易,就算是结束了。他不喜欢被人利用,应该不至于在这件事上骗我。”
岳定唐淡淡道:“你倒是了解他。”
凌枢:“这是夸奖吗?”
岳定唐:“你觉得呢?”
凌枢:“我肯定觉得是,你问我不是白问吗?”
岳定唐放弃和他斗嘴兜圈子。
“以你的性子,你肯定上去阻止了。”
凌枢:“没有,陈友华警惕性很强,前面几次兜圈子,就是为了防止跟踪,我不敢跟得太近,所以他出事时,已经赶不过去救援。陈友华走的是暗巷,对方也就在暗巷动手,一刀毙命,几乎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我看见凶徒从陈友华身上搜走了一份报纸。”
岳定唐正想问凌枢是否追上去,就听见对方以一种四平八稳,吃饭喝汤的语气道——
“然后我便追上去,将凶徒放倒,拿到他手里的那份报纸。”
岳定唐:???
他有种凌枢又闯下大祸的预感,但是自打跟凌枢重逢,接踵而来的事故,似乎也已经让他习惯了这样的惊吓,就像有个人在输熟睡时,冷不防就被吓醒,一次两次或许心脏受不了,久而久之,反倒锻炼出惯性了。
想及此,岳定唐蹙眉:“放倒的意思是?”
凌枢:“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像我这般仁善厚道之人,难不成还能杀人灭口?”
岳定唐:“……我倒是宁愿你灭口了,此人能杀陈友华,自然也不会放过你。”
凌枢摆手:“你放心,我保证没有让他看见真容,而且此人既然杀陈友华,又被人放倒,等他醒来,会不会怀疑到别人身上?我们是不是可以借此查出真相?”
岳定唐:“你想怎么做?”
凌枢:“设法让何幼安知道那份报纸的存在。如果她真和陈友华有联系,就一定会去那间书店;而凶徒醒来之后,肯定也会有所行动。这份报纸,就是一个鱼饵,引得各方鲤鱼争相跳动,一只只跃出水面。”
他说罢,将手边的文件袋放在桌上。
“这便是那份报纸。”
岳定唐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抽出那份报纸。
一份很寻常的《临安日报》。
报纸不厚,内容也寥寥,可以看出这份报纸一定是经费不足,勉强维系。
但上面该有的新闻,小说连载,广告等,一应俱全,若是价格便宜,也许杭州本地许多茶楼会订上一份,专门念给来往的茶客听。
想要从一份报纸里寻找玄机,虽然比大海捞针容易一些,但也容易不到哪去。
“我看不出其中的玄机,也不明白凶徒为什么要为了这份报纸杀陈友华,这就得靠岳大教授出马解密了。”凌枢打了个呵欠,讲完故事的他开始精神恹恹。
虽然他讲到自己放倒凶徒时一语带过,但能干净利落杀害陈友华的人,又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这个人,一天不折腾就不安生。
岳定唐想,他就算哪天把小命给折腾没了,自己应该也不会感到意外的。
但,岳春晓很喜欢他。
岳定唐看得出,自己这位三姐,是真把凌枢当亲弟弟看的,从南京寄来特产包裹,还不忘给凌枢捎一份,要知道岳春晓其实并非看见个人,就能对他这样好的。
只能说,凌枢是真投了三姐的眼缘。
还有老管家周叔,岳家的上上下下。
这些人嘴上没说,神情行动却已经流露了自己的倾向立场。
在凌枢出现之前,岳定唐自己的生活规律而枯燥。
每日在学校和岳家之间定点来回,虽然稳定,却失之乏味。
直到凌枢的出现。
他直接将自己带到跌宕起伏的案件里,甚至有时候惊心动魄过了头,都快把小命给玩没了。
从袁公馆的豪门案子到女明星的人身威胁,后者看似微小,却居然也一步步牵扯出更深更大的阴谋。
岳定唐觉得,他要是早知道何幼安身后的水这样深,当初就绝对不会同意凌枢去踩雷。
“这看上去就是一份普通的报纸,除非——”
岳定唐顿了顿。
“嗯?”
凌枢睡意朦胧,勉强捧场应了一声。
他听见岳定唐道:“有对应的密码本。”
“嗯……”
凌枢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只想倒头就睡。
岳定唐的声音忽远忽近,更像是催眠曲。
“把报纸送去给何幼安,如果她真跟陈友华有关,密码本也许就在她那里……”
他隐约记得自己似乎说了这么一句,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额头上拂来一丝冰凉,紧接着,凌枢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60章
凌枢发烧了。
这烧还不是普通的热度,是上四十度的高烧。
家庭医生力有不逮,让他们连夜送来医院。
早些时候,岳定唐还认为他是故意生病来逃脱逼问受斥,直到摸上对方额头,感觉到来自掌心的滚烫,方才发现大事不妙。
凌枢这阵子总受伤,从袁家地下仓库,到沈十七带人来教训他,再到带着江河深夜逃亡,一次次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铁人也禁不住这样的折腾,更何况是细皮嫩肉的凌枢。
他的脸色很苍白。
白到没有丝毫血色,尤其是在灯泡的照映下。
身上还套着岳定唐的睡衣,人却躺在病床上,手背还插着吊针。
“凌先生的肠胃可能不大好,先留院观察一夜看看情况,记得这几天饮食要清淡,切忌荤腥和大鱼大肉了。”
医生的话言犹在耳,岳定唐有点头疼。
不是淋了雨感冒发烧,怎么又扯上肠胃不好,这人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种毛病?
岳定唐将视线重新投回病床。
病人神志不清,双眼半睁不睁,微光烟波从缝隙里流泻出来,似醒非醒,迷云氤氲。
嘴里还念念有词。
只是声音太小,听不见说的是什么。
岳定唐弯下腰,凑近前。
“老岳……”
对方喊的是他的名字。
岳定唐嗯了一声:“我在。”
凌枢:“何幼安那边,”
岳定唐微微拧眉:“先把自己管好吧,她的事情你就不必操心了。”
“不是,”凌枢有气无力,勉强提高声音,“我是说,何幼安上次答应给的酬金还没给,你记得让她换成美金,这年头美金保值,不要袁大头了……”
岳定唐:……
这一瞬间,他真对凌枢有种五体投地的感觉。
但对方还未说完。
“还有,周叔的鸡汤,辛辛苦苦熬的,我还没喝完……”
老管家在旁边听见了,感动得不得了。
这孩子得是多惦记自己的心意,连发高烧半昏迷了,还念念不忘那半碗鸡汤。
“我这就回去让人熬,正好明儿你好些了,就给你送过来,保管给你喝个够,还有你喜欢的那些小点心,翡翠酥笼,金丝虾球,我也让厨子一样都做一些,可好?”
凌枢心满意足笑了,含含糊糊:“周叔真好。”
老管家一脸慈祥。
岳定唐无言以对。
他实在没眼看下去,转身离开病房,溜溜达达在走廊转了一圈。
虽是入夜,却无倦意。
敞开窗户外头飘入冰雪的味道,迎面清冷,沁人心脾。
偶有病患家属拉着医生苦苦哀求,七情上面,演绎人间离合。
也有那拉开一丝的门缝里,医生对着抢救无效的病人摇头,和家属说些无关痛痒的安慰。
但,还有更多的,住不起医院的病人。
从三楼窗户望下去,飘雪的大街边,乞丐瑟缩一团,衣着单薄的行人来去匆匆,给不起一个铜板的善心。
不远处一阵动静传来,打断了岳定唐沉静凝思。
他循声望去,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口围了不少人,其中还有岳定唐认识的老熟人。
“老熟人”不经意扭头看见他,先是一愣,而后堆上笑容,快步走来。
“岳先生,您怎么也在这里,难道是家里有人……?”
对方正是电影公司老板滕四平。
岳定唐嗯了一声,不欲多言,反是问:“刚才我看见成宫进入病房了,里面是?”
滕四平叹气:“何小姐受伤了。”
岳定唐挑眉:“人没事吧?”
滕四平苦笑:“不能说完全没事,就差一点点,太险了!”
何幼安的新戏里,她饰演一名进步女学生。
为了反抗家中为自己订下的封建婚姻,也为了反抗父亲对母亲的压迫,女主角愤而出走,结果因为经验不足又被抓回来。
父母要她嫁给当地一名士绅的儿子,她坚决不从,绝食抗议,家里人非但没有妥协退让,反而协同男方,将她绑上花轿,企图生米煮成熟饭。
在洞房花烛夜醒来的女学生悲痛欲绝,打算上吊自尽,被人救下之后,她寻思不成,转而开始思索逃生之路,几经周折,终于逃出她视为魔窟的夫家,前往先进开明的上海,撰稿投报,将自己的遭遇写成文字,广为人知,而她也因此出名,受聘于一家女子中学,并和一名男教师产生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