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凶猛敌人或鬼魅,兴许他此刻还能镇定自若,但是他所面对的,是虚无缥缈,不知真实与幻境的所在,不知自己是谁,置身何处,敌人可以顷刻化为爱人,爱人也可倏然变成敌人,真真假假,完全无法分清。
他的内心深处不由浮现一丝焦虑,幼猫挠爪似的,把整颗心都挠得晃动不安。
如果光源后面依旧是虚假,他要怎样才能走出这个世界?
门口忽然有个人影闪过。
对方还驻足片刻,扭头看了他一眼。
是岳定唐!
凌枢却反倒放慢脚步,不敢贸然追上去了。
“你不追吗?”
身后突兀传来声音。
凌枢猛地回身。
花白头发正站在他不远处,负手阴恻恻道。
“是你把我困在这里的?”凌枢眯起眼。
花白头发冷笑:“这不是困,是你们自己跑进来的!青龙会没有邀请过几位,你们却自投罗网,这能怨谁?如今能不能出去,就全在我一念之间了。”
凌枢:“你想怎样?”
花白头发:“你应该庆幸,你还有点价值,所以我不杀你,我要你心甘情愿,成为我的祭品。”
凌枢:“老匹夫,你是不是邪术学多了,把自己脑子也给学坏了?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掐死你就不错了,还当你的祭品?”
花白头发不以为意:“你现在已经被我困住了,只要完成最后一步,你就是一个比冯珍珠还要完美的祭品。我很喜欢你这张面皮,回头把你的脑袋割下来之后,我会将你这张脸皮完整剥下来,制成面具,日日欣赏。”
凌枢不想再听他废话下去了,他抓紧手里的煤油灯,蓄势待发,准备一击即中。
但花白头发似未察觉他的意图,依旧在继续说。
“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总会被我牵着鼻子走?因为从你被催眠的那时候起,我就已经给你下了几重暗示,后面只要你看见我所暗示过的事物,就会触发新一重的暗示,一重加一重,你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凌枢在将煤油灯扔出去的时候,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冯三小姐是不是也因为这样,最后死在自己走不出来的妄念之下?
灯盏落地,破碎,他人也跟着踹出去,却扑了个空。
花白头发不见了。
饶是心理素质强大的凌枢,也禁不住有种抓狂的崩溃。
这到底何时是个头!
回过身,身后的光源还在。
亮堂堂的,像是无数盏灯在那里,更像一个巨大的蛇果,引诱人上前去摘取。
正因为这样,凌枢才更不敢轻易追过去。
“你想知道破除暗示的关键是什么吗?就是你最在意的那个人。”
“只要杀了他,所有迷障,都会自动解除。”
“刀就在你手里,你要自己去选择。”
花白头发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悲天悯人的刻意,却掩盖不住其中阴毒。
凌枢冷笑。
他也不去捂住耳朵,也没再犹豫。
这番话反倒坚定他的脚步,促使他大步流星奔向光源处。
门口拐弯,前面居然有吵闹声。
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凌枢既看见岳定唐,也看见杨春和,还有那个姓应的假会首。
应会首站在杨春和身后,畏畏缩缩,探头探脑。
岳定唐举枪对着他们。
杨春和表情复杂。
第180章
“你们在干什么!”凌枢大喝一声。
他疑心眼前还是幻觉,语气自然不用太讲究。
三人看见他,却都不约而同微微动容。
“凌先生!”
“你刚才跑哪去了?”
凌枢走过去。
“现在是我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梭巡,最后停留在岳定唐身上。
岳定唐眉头微皱,也同样看着凌枢,神情不掩关切,所有感情都在无声中流露传递。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岳定唐,但凌枢已然不敢轻信。
“刚才你跑太快,我们在后面找你,杨春和突然就从背后袭击我。”岳定唐道。
凌枢:“你受伤了?”
岳定唐:“肩膀撞了一下,不妨事。”
凌枢注意到他举枪的姿势的确不太自然。
杨春和抿抿唇:“我没有袭击岳先生,他走在前面突然就拿枪对准我们,说我是青龙会的内应奸细。”
凌枢望向她背后的应会首。
对方立马举起双手表忠心:“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无辜的!”
凌枢:“我问你,他们俩谁在说谎?”
假会首面露惊异,因为在他看来,凌枢肯定无条件站在岳定唐那边,谁曾想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我刚才走得慢,没看见……”
凌枢朝岳定唐伸出手。
“老岳,把枪给我。”
岳定唐微微蹙眉:“你,不信我?”
凌枢不置可否:“如果你信我,就把枪给我。”
岳定唐没动:“那我怎么能够确定你是你?”
凌枢:“你只管试探,但我也需要确认你还是你。”
岳定唐:“每人一个问题,轮换着来。”
凌枢:“可以。”
杨春和跟假会首两人惊疑不定,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岳定唐:“我有几个姐姐,分别叫什么?”
凌枢:“你只有一个姐姐,名叫岳春晓。”
岳定唐:“平日我和谁住在一起?”
凌枢:“春晓姐随夫出国了,你还有两个兄长,但他们平时很忙,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不在岳公馆住,那里只有你和老管家周叔,有时候我也过去借宿,周叔手艺很好,我有时候一住就是两三天,我姐经常拧着我耳朵,说我跟泼出去的水一样。够清楚了吧,你多问了一个问题,我也要问两个。”
岳定唐:“你问吧。”
凌枢:“你出国前原本想送我一本书,那本书叫什么?”
岳定唐:“罗密欧与朱丽叶。”
他几乎毫不迟疑,想也不用想。
凌枢:“当时我没能赶上给你的送行,如果你能把这本书给我,你想对我说什么?”
岳定唐一怔。
他望着岳定唐,岳定唐也凝视他。
杨春和似有些不自在,微微一动。
岳定唐立马察觉,将视线调转回去,隐含威胁。
杨春和有些急切:“你们能不能快些,追兵马上来了,我们得赶紧找到出路!”
那姓应的假会首也道:“是啊,你们两位别争了,我们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同进同退,谁也不会背叛谁的!”
岳定唐冷冷道:“那就说不定了,我宁可被敌人打败,也不想生死关头冒出个捅刀子的内鬼。”
杨春和急道:“岳先生,您要怎样才肯相信我!”
凌枢:“老岳,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岳定唐思忖片刻:“如果我当时能见到你,我会放弃出洋,帮你度过难关,或者带你一起走,绝不会留你一人在上海。”
后面有脚步声。
细细碎碎,纷至沓来。
杨春和越发着急了。
她感觉凌枢和岳定唐两人之间有些暧昧,关系深厚但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厚。
但此时此刻,她也无法去深究,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人对峙,而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时候,杨春和听见凌枢对岳定唐道:“把枪给我。”
他朝岳定唐伸出手。
岳定唐没有马上动。
凌枢稍稍加重语气:“老岳。”
岳定唐不答反问:“如果回到那个时候,你来送我,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你会跟我走吗?”
凌枢:“会。”
岳定唐从眼睛里微微露出点笑意,他反手把枪递给凌枢。
后者接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对准岳定唐的心口开了一枪!
血从胸口的衣服下面迅速漫出晕染开来,从一团血晕变成一大片血渍。
他遭遇毕生中最大的背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震惊且心痛,直直望住凌枢,目光比伤口还要更痛,苦酒一般几乎要将凌枢淹没。
和他一样震惊的还有杨春和跟假会首,两人不由自主连连后退,生怕凌枢突然发疯将他们也给毙了,但凌枢压根就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真就随即两枪,直接开在两人头上。
砰!砰!
对方脑袋开花,他的脑袋也轰的一声由此炸开。
一声尖叫仿佛拉开警报的闸门,震得凌枢站不住脚,直接歪倒在地上。
眼前所有景物轰然倒塌破碎,连同濒死的岳定唐,倒在血泊里的杨春和跟应会首,也都如玻璃一样片片碎裂,再也捡不起来。
“你怎么会发现!怎么会发现!”
花白头发的声音不知从哪冒出来,在他脑海里疯狂卷啸,来回咆哮。
“因为你的回答。”凌枢冷冷道,他头痛欲裂,勉强提振精神。
“我的回答,就是你内心深处的渴望,就是你的答案!”
“本来是。”
“什么叫本来是!不可能!你根本不可能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