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鹿,问你话呢?干什么去?”林深问。
“别叫我鹿鹿。”姚鹿漠然道。
“叫习惯了,不好改。”林深说,“你这拎着行李,要去哪啊?”
“旅游去。”姚鹿冷冷地说。
林深:“…………”
“你忽悠谁啊!”林深笑道,“我都看到群里你跟李军阳讲话了,你们明天开工,你今天就得回杭城。”
“那你还问?”姚鹿嘲道。
林深短暂思索后,说:“你几点的飞机?我送送你吧!我也是刚好经过这,你说巧不巧?”
“不用了。”姚鹿面无表情道。
林深马上劝道:“鹿鹿,你看这天,这么大的雪!我从新华路那边过来时,路上的雪还没来得及扫,一路上看到好几起追尾,堵得要死!你是打算坐公交再转机场大巴吗?你这样万一来不及怎么办?”
听到这话,姚鹿抿了下嘴,没吭声,林深一看有戏,于是再接再厉道:“我送送你吧!这要是我特意来送你,你不接受可以理解,咱俩是碰巧遇上了,你说是不是老天安排我来送你?”
林深说完偷偷观察姚鹿,见他表情似有动摇,当即一步上前,拉住他的行李箱,说:“走吧,上车!跟谁置气也别跟你自己置气!我慢慢开,保证给你安全送到!”说着也不管他同不同意,拉起行李箱就朝陆巡走去。
姚鹿本就在担心路上会拥堵,若是赶不上飞机,机票钱要白白浪费了,这么一来,只得半推半就地跟着上了车。
林深麻利地把姚鹿的行李塞进后备箱,旋即发现他坐在后排座上,马上不满道:“鹿鹿,坐前面来,你坐后面我怎么跟你说话?”
“不用了。”姚鹿说,“我坐后面挺好。”
林深想了想,语重心长道:“我一会开车要跟你讲话,你坐后面我就得扭头,那还怎么看路?这样很危险,听话,坐前面好吗?”
姚鹿闻言,立即瞪了他一眼,短暂迟疑后,不情不愿地挪到副驾位,扣上安全带,林深见计谋得逞,心里一阵窃笑,美滋滋地上了驾驶位,启动陆巡,出发去机场。
“几点的飞机?”林深问。
“5点15。”姚鹿答道。
林深瞥了眼时间,说:“现在1点43,4点前应该能到,剩1个钟头足够你换登机牌和安检了,来得及,别担心啊!”姚鹿面无表情地嗯了声。
市区里积雪严重,追尾事故很多,路况十分复杂,林深不敢跟姚鹿讲话,专心致志地开车,很快便上了高速,高速上的雪被来往的车辆碾压化得差不多了,车少路宽,开起来十分轻松,于是开始主动找他聊了起来。
“鹿鹿,渴不渴?”林深问,“后排座侧门还有瓶饮料,你要是渴就自己拿过来喝。”
听到林深张口鹿鹿,闭口鹿鹿,姚鹿脑子里嗡嗡响,终于忍无可忍,一脸烦躁地说:“能不能别我叫鹿鹿?我不习惯!”
“不能,鹿鹿!”林深笑着说,“如果你不习惯,我就再叫二十遍好了,就像从前那样。”
姚鹿刹那就静了,思绪不由自主地开始追逐林深的话,飘到遥远的过去。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是林深的生日,之前他答应林深逃课庆生,他们相约那日下午去旱冰场玩,林深便来团结小区接他。
“鹿鹿,上车,带你去旱冰场。”林深长腿跨在自行车上,说道。
“你,你别这样叫我。”姚鹿红着脸说。
“鹿鹿,怎么了?”林深眉毛一挑,不悦道:“刚才我听你家楼下大妈这样叫你,她都能叫,为什么我不行?”
“这个是我小名。”姚鹿有些难为情,解释道:“平时只有我爸妈这样叫,咱俩是同学,你叫我小名,我不习惯。”
“鹿鹿鹿鹿鹿鹿鹿鹿……”林深一口气叫了十几遍,而后得意洋洋地看他,问:“习惯了吧?”
姚鹿:“…………”
于是从那天起,只要没旁人在,林深便自然而然地唤他小名,虽然姚鹿几次朝林深抗议,表示不满,然而在他的心里,每一次听见林深叫自己鹿鹿,都觉得十分甜蜜。
“鹿鹿?鹿鹿?想什么呢?听见没?”林深的声音在姚鹿耳畔响起。
“嗯?什么?”姚鹿回过神来。
林深说:“我刚才问你,一会服务区停一下,给你买点热饮喝好不好?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不渴。”姚鹿答道。
“哦,好的,鹿鹿。”林深说。
姚鹿:“…………”
接下来的时间,林深若是不说话,姚鹿就不搭理他,车厢内的气氛既沉闷又尴尬,林深盯着前方的路,脑子里却一直在思索,前夜发生的事实在是不愉快,总要想办法把它圆回来,姚鹿这人既执拗又小心眼,单纯的赔礼道歉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必须解开他的心结,才能抚平他的怒火。
一番沉思酝酿后,林深试探着说:“鹿鹿,我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话?”姚鹿问。
林深迅速瞥了他一眼,商量道:“说之前你先答应我,别生气,别激动,别胡闹,这可是在高速,好不好?”
姚鹿听到这话,当即不悦道:“你什么意思?你把我当小孩子看?我干吗要胡闹?”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深说,“我是怕你没等我说完就生气,你先心平气和地听我把话完完整整讲完,好不好?”
姚鹿想了想,而后道:“你说吧。”
“鹿鹿,首先我要向你郑重道歉。”林深说,“初五那晚是我不对,是我口不择言,我为我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以及给你造成的伤害赔礼道歉,对不起鹿鹿!请你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姚鹿面无表情地听着,沉默不语。
林深继续说:“鹿鹿,那些话不是我的真心话,你所想的意思也非我所想,我只是用错了表达方式。”说着转头看了姚鹿一眼,见他咬着嘴唇,双手局促地绞在一起,便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于是轻轻碰了碰他的唇,柔声责怪道:“别咬了,怎么这么多年这个毛病还没改掉?天这么冷,一咬就会出血。”
姚鹿刹那呼吸一窒,继而微微低头,不过片刻,脸上就泛起了红晕,林深尽收眼底,登时心花怒放,马上乘胜追击道:“鹿鹿,我跟你说实话吧,这些年我过得不算太烂,但也不算很好。”
“钢大你也知道,垃圾二本而已,毕业了要么去钢厂当工人,要么只能另谋出路,对咱们这三线小城来说,另谋出路就等于家里蹲!还好我有个不错的爹能借点力,所以就干上了基建这行,我们这行赚钱是不少,但是真的很累!既要维护关系,又要管理工人,还要到处讨钱借钱。”
“其他还好说,就是维护关系这事,唉!”林深说着,沉吟片刻,而后道:“真的是太累了!而且对我整个人影响非常大。”
纵然林深之前的话均带着油水,但最后这句却是他的真心话。他一想到这些年看见的坑脏事,碰到的龌龊人,以及受过的窝囊气,心里便一阵阵酸楚,言辞间甚至带了点哽咽之意。
林深就这样,娓娓道来他七年来的心路历程,姚鹿安静地听着,一语不发,然而当林深似有哽咽时,姚鹿忽然就感受到他的无奈和伤感,不知道为什么,心登时便软了。
“怎么叫……影响非常大?”他忍不住轻声问。
林深马上听出姚鹿的语气有所缓和,当即看了他一样,发现他也在怔怔地看自己,两人短暂的对视,林深心中一悸,差点冲动地扑上去亲他一口,无奈手握方向盘,安全在心间,只得咽了下口水,清了清嗓子。
他想了想措辞,解释道:“就是我得经常去应酬,跟一些人泡夜店喝酒,以及……做一些不是很光彩的事。”
姚鹿甫一听这话,马上蹙眉看他,林深见状,忙澄清道:“不是!我说的有歧义!是他们做一些不光彩的事,我没有!我对主席发誓!”姚鹿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们这群人,白天是衣冠楚楚的精英,晚上一到那种场合就化身为禽兽。迫于生意缘故,我不得不周旋在其中,不但不能表现出厌恶,还要在一旁跟着嘻嘻哈哈,有时候我觉得自己都快精神分裂了,不知不觉就受到一些不好的影响,我好哥们说我变了很多,现在一身的流氓气。”
说到这里,林深忽然道:“我好哥们徐泽,鹿鹿你还记得吗?咱俩过生日那次他在,还有吴柯那次他也来了。”
“嗯,记得。”姚鹿小声说。
“就知道你记得。”林深大笑道,“其实你记得的东西还有很多,是不是?”
“你跟徐泽,还很好吗?”姚鹿问。
“好,非常好!”林深说,“你肯定想不到,这家伙现在也开公司当老板了,还做得不错。”
姚鹿又问:“做什么?”
“进出口贸易公司,不过以进口为主。”林深说,“具体经营范围还挺广,一时我也记不住,反正去年营业额大几百万吧,公司虽说不大,但利润不算低,小日子过得可滋润了。”
姚鹿微微一笑,说:“哦,那挺好的。”
林深见他笑了,知道这是把人哄得差不多了,终于松了口气,而后道:“对了,之前他还朝我问起你来着,可惜那时咱俩也没联系,所以只好跟他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