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妈妈坐在地上默默地掉泪,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喃喃道:“造孽啊……造孽……”
赵父红着眼指着关袭让他滚出去,不要进自己的院子,身体早已支撑不住,倒退几步,重重的靠在墙上,眼泪随即滑落。
他一生强势,自觉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为什么临老了却要遇到这种事!他最骄傲的儿子,却给他带来最难以让人接受的事实。
赵父捂住胸口咳嗽几声,关袭扭头去看倒在地上的赵章佑,把自己的衣服盖在他身上,低声喊着:“章章……章章……”
可是毫无回应。
赵章佑脸色苍白,像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关袭擦了一把眼泪,回身重重的磕了个头:“叔叔,阿姨,是我关袭对不住二位,是我的错,全都是我,不管章章的事,他经不住,我先把他送到医院看看,回头您打死我我也认了!”
说完话,关袭一把抱起赵章佑冲出了门。
赵妈妈通红的眼睛像是哭出了血,他看着关袭抱着自己的儿子离开,就好像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章章,再也不会回来。
第40章 番外二
赵章佑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关袭不敢出现,期间只有赵妈妈陪着他,妹妹赵章柔也从B市赶了回来,与自己的哥哥彻谈了一次,最终妥协,赵母每天以泪洗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赵章佑知道自己已经对不起父母,现在更不能对不起关袭,他咬紧牙关,绝不松口,赵母神色黯然。
这个儿子从小就听话懂事,遵循‘父母命,不敢违’的教导,真真是说什么便做什么,从来不曾有二话的,无论是邻居还是学校的老师,都是赞不绝口,她万想不到,有一天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却执拗成这样。
还是为了一个男人。
赵章佑不敢看自己的母亲。
这个女人一夕之间好像苍老了十几岁,原本的意气风发全都被无限的失望和不解代替。
她当然不知道关袭在赵章佑的生命里意味着什么。
赵章佑循规蹈矩,关袭叛逆张扬;赵章佑性格温和,关袭热烈如火;赵章佑心有千千结,关袭却为他一个一个的解开,熨帖好。
他时常想着,关袭就是他的另一个灵魂,他拥有着自己没有的一切,做着自己不敢做的事情,他看着关袭,慢慢的便移不开眼睛,对他的感情也渐渐掺杂了更多的东西,到最后,他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失去关袭,一想到分开,就好像将另一个自己剥离。
她阻止不了自己的儿子,除了眼泪,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赵父与赵章佑断绝了父子关系。
他骄傲一辈子,绝不肯接受自己儿子的选择。
赵章佑最终跟着关袭一起离开县城,到市区里租了房子,一切重新开始。
赵章佑身体落了病根,动辄低热不断,肩膀不能见风,关袭就租下了一个大的院子,稍微改了改,开了一家中医店,这样赵章佑也不用出去坐诊。
生活慢慢的安定了下来,一年以后,院子原来的主人定居国外,关袭咬牙买下了院子,也算是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院子中央有一颗年纪颇大的山楂树,树干需要两个成年人合抱才能抱住,赵章佑兴致起了,在树干上刻下了二人的名字。
关袭在一旁看到,嗤笑道:“多大的人,净干些孩子事儿。”说完,嘴角扬了起来。
赵章佑难得的开心,也不计较他,瞥了他一眼,嫌弃道:“你这破名儿,笔画倒是不少。”
关袭一乐,上前握住赵章佑的手,在刚刚刻好的‘关袭’两个字底下工工整整的刻了‘赵章佑’,笑道:“不懂了吧,这是要把你在我心里关一辈子。”
赵章佑抬头看他,佯怒道:“三十岁的人了,嘴倒是比以前会说。”
“那可不,不然怎么哄着你。”
说完话,两个人一起笑了。
正值初秋,院子里有些凉,关袭抓着赵章佑的手搓了搓:“总是这么凉,什么时候你身体能好一点,我就谢天谢地了。”
赵章佑扬眉:“医者不自医,自古以来都是这样。”
“那你可得抓紧了,我的手暖和。”
赵章佑淡淡一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间有些落寞,启唇道:“是啊,我得抓紧了,我只有你了……”
关袭一窒,摸了摸他的脸,低声道:“章章,我们还有一辈子呢,我陪着你,我们慢慢走。”
“好。”
赵章佑有时候会突然想起这些事,是啊,说好的不放开,说好的慢慢走,在漫长的人生里,都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当时允的诺,在命运面前,不堪一击。
他们的确是用力的在生活。
哪怕太多的人不理解,太多的谩骂,太多的讥讽,他们不在乎,因为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证明,两个男人,也能好好过活。
他们不顾一切的选择拉紧对方的手,就算面对别人的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也无所畏惧。
关袭性格不羁,本就不在乎,赵章佑温和淡定,也不会因为这些事情生闲气,日子倒是慢慢过出了滋味。
中队里的一些人也知道了他们的事,好在男人之间,只要不关乎自己,大抵是不会八卦这些东西的,尤其关袭是个不错的同事,专业素质十分过硬,在队里人缘很好,风言风语倒是不多,甚至还有几个比较好的朋友,时不时来他们的院子里喝点小酒。
妹妹在B市结婚生子,但是日子过得不大顺畅,又离婚归家,他心里担心,曾经打过几个电话问情况,好在柔柔思想不拘,还认他这个哥哥,也就满足了,虽然没见过自己的两个外甥,但是从柔柔的字里行间,也可以知道他们一切都好,父母身体健朗。
赵章佑想,这样的生活就可以了,他和放弃了太多的东西,好不容易换来的日子,安安稳稳,就够了。
关袭凌晨的时候接到了中队的电话,急急忙忙的套了衣服,边还说道:“你再睡会儿,天还没亮。”
赵章佑眯着眼点点头,呢喃道:“结束了给我个电话。”
“知道了。”关袭摸了摸他的脸,带着宠溺的微笑:“快睡吧。”
说完便离开了。
赵章佑在床上翻了几个滚,但是睡不着,只好坐起来到书房写了几张大字静了静心。
其实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他早就习惯了,但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就是心里慌乱,做什么事也做不实。
早早地开诊,接了几个病人便闲了下来,他坐在院子里,第一次感觉到了清冷,他翻出了偷偷藏下的全家福,又看了看妹妹前几天送来的外甥的照片,最后呆呆的看着那张初三(4)班的合照,看着照片里年轻的关袭,又伸手摸了摸。
一直到晚上,关袭也没回来。
赵章佑早早地吃了晚饭躺在床上,他的手指轻轻地颤动,整个人都感觉恍恍惚惚。
他想,自己一定是又病了。
还是不要告诉关袭了。
省得他担心。
夜里,电话突兀的响起。
赵章佑从梦里醒来,脑袋犹在发懵,手里却按下了接听键。
不是关袭。
小三子话语中带着哭腔,绝望地喊着:“赵哥,你……你快来市医院吧,快点!”
赵章佑拿起外套冲出院子。
一边奔跑一边拦车,手机里还有小三子无助的大喊,他手握得死紧,不敢深想,脑子里却早已混沌一片。
夜晚的医院里很安静,赵章佑甚至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他走的很快,却像是踩着棉花,像一具行走的尸体。
等他踉踉跄跄的跑到了,又被一群人拉着往别处去,他看不到别人此刻的表情,他只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吓人,不然小三子为什么满脸的泪水呢。
他几乎站不住,只好靠着门。
面前却是白布掩盖下的关袭的身体。
他见过的关袭,是绷着脸把烂醉的父亲拖回家里的,是挂着青紫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是逆着光像天神一样拉住自己的手的,是大早上带着胡茬大摇大摆的摆动豆浆机的……
却从来不是这样的。
仅仅只有一天啊。
仅仅是一次普通的出勤。
赵章佑跌坐在地上,他突然想不起来关袭的脸。
昨天晚上,关袭临走之前一边穿衣服一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眼角眉梢带着笑,低低的说着‘你再睡会儿,天还没亮。’
没有关袭,赵章佑的天,还怎么亮呢。
为什么明明说好的不放开,却要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来诀别。
赵章佑颤抖着抓着白布,却怎么也掀不开。
他想,他应该是关袭的劫。
逃不开,躲不掉。
最终,关袭被评为烈士,荣立个人一等功,一级英雄模范,葬礼在省厅举办,他喝的烂醉,浑浑噩噩的父亲,早就不与他联系,此刻却哭得泪眼婆娑的姑姑都来了,他们趴在地上,为了自己的儿子和亲人悲痛,一遍遍地抚摸他生前的荣勋,接受别人的采访和安慰。
赵章佑定定的站在人群外围,跟着自发前来祭奠缉毒英雄的群众一起,远远地看着他的巨幅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