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维克托知道公爵的顾虑,从善如流地道:“不过我必须负责任地提醒您:父亲最近迷上了园艺,这时候恐怕正和某位贵妇人交流经验呢!”
奥尔良公爵朝四周看了看,很快发现了目标。正如维克托所说,老拉菲特先生正和一群夫人们打得火热——这在男女泾渭分明的场地里可真是个奇景。“弗朗索瓦还真有心情,”他无奈摇头道,“恐怕这沙龙上最轻松的就属他了吧?”
“谁说不是呢?”维克托比奥尔良公爵还无奈,“从他退休以后,事情就越来越……”他没说下去,只摊了摊手。
而这个时候,夏尔和米歇尔的谈话已经到了更深的阶段。
“机器真是个问题,”米歇尔研究性地道,“难不成要去偷偷运些回来?”他又不可能和夏尔一样,轻轻松松就能拿到专利!
“您一定在和我开玩笑。”夏尔听出对方没太认真,“您这样的体面绅士,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呢?”
米歇尔笑了笑,不说他真的考虑过这方式。“太招眼了,”他说出了迫使他放弃的真正原因,“英国佬会找上门来的。”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夏尔左右看了看,然后向米歇尔的脑袋凑过去了一点:“只是现在而已;最多三年,我保证英国人主动撤销他们的机器出口禁令——这我可只告诉过您一个人。”
“……您这是有消息渠道?”震惊过后是狂喜,米歇尔想要确认这是不是真的。如果真的是,为什么他没听说过一点风声?
“英国人的工厂效率高,您当然知道。英国的市场有多大,您肯定也知道吧?”夏尔提示道,“您觉得他们会甘心只赚国内的钱吗?”
“这意思是……”米歇尔几乎一瞬间就明白过来。
英国国内市场有限,等饱和以后只能对外扩展业务。想垄断技术又想到别国挣钱,根本没这种好事!
结合这个,夏尔说的三年也很容易理解了——照他刚才知道的,葛朗台家的工厂规模相当大,而且夏尔并不阻挠别人和他进入同样的领域,甚至欢迎。这样一来,英国人就会在不久之后发现,他们越晚开放禁令,在无形中能得到的好处就越缩水——
因为已经有其他人在卖和他们一样、甚至更好更便宜的东西了!
“您合该去做商务大臣。”米歇尔发誓,这话绝不是恭维,他绝对发自真心。
“感谢您这么看得起我,但我们刚刚还和商务大臣谈过天气!”夏尔对此敬谢不敏。但米歇尔果然够敏锐,他的计划还是有可行性的!
就在这时,原本散布四周的人群聚拢起来,谈话声也低了下去——国王和王后正从二楼走下来,宴会正式开始了。
☆、第68章
作为全法国名义上最有权势和地位的人,路易十八最近有点烦。
说句实话,国王陛下自认为他并不是要求很高的人。虽然不能住在豪华奢靡的凡尔赛宫,但现在的日子和他之前被流放到威斯特伐利亚时相比,已经好不要太多,他很满足。
另外,在他哥哥路易十六被送上断头台、他侄子路易十七死在监狱里之后,国王陛下就不奢望他能拥有和他先辈们一样的权力了。只要他的王位安稳,他个人完全不介意底下的大臣是什么派别——
只要能做事、只要能让国民们对他这个国王报有哪怕是最后一丝的爱戴,他觉得自由主义也不是什么坏事。他能管的事情的确少了,享受也少了;但至少整个国家在发展,人民生活水平在提高,不是吗?
按照后世的眼光来看,法国这时期的政治格局说起来还是君主专权,但实质上是君主立宪。我们必须客观地说,除去时局和魄力的因素,路易十八还算一位开明的君主。
只可惜,国王陛下这么想,他家人可不这么想;尤其是他那个不省心的弟弟,阿图瓦伯爵。
虽然实权大不如前,但这并不代表国王陛下完全不知道底下发生的事情。所以对于两派暗中对掐,他心知肚明,并且在感情上偏向新兴资产派——因为他觉得,照他弟弟那政见,如若登基,绝不可能安稳地老死在国王宝座上;恢复到从前根本一点前途也没有,还不如参考一下英国人的做法呢!(英国此时已经开始施行君主立宪制)
问题在于,他这么想,但却不能那么做。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虑,以奥地利为首的神圣同盟极其不想看到法国国内自由化思潮扩大,所以总对法国国内各种事务横加干预,尤其是某些重要的政府职位——
一个多月前,作为委员会主席,他属意的德卡兹伯爵成为了新的部长会议主席。但没多久,就有消息传来,暗示他最好换个人,因为德卡兹“倾向危险”,有人对此表示担忧。
我这个做国王的都不担心什么危险,“有人”心塞个毛!
国王陛下要暴躁了。德卡兹是他的内阁首脑,有那些指指点点的外国人什么事?
在这种外压下,可想而知路易十八的心情如何——伐开心,相当地。
而这种情绪,就算他不表现出来,该知道的也一个不少:极端保王党和新兴资产派就从来没看对方顺眼过,一直明争暗斗;两边不说知根知底,但对方大致有什么底牌和后台还是能猜出几分的。这样一来,双方对另一边能拿出的手段也就有所估计。
另外,虽然政见只能算是温和派,但德卡兹做事的风格明显更有利于新兴资产派,保王党们怎么可能满意?当然是想尽各种办法、誓要把他拉下台!
知道这些背景、再知道这就是最近台面上最大的矛盾,就很容易猜想,王室圣诞沙龙的气氛如何。表面上,大厅金碧辉煌、美轮美奂,人们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实际上到底如何,谁又敢保证自己真的知道呢?
“目前看起来,还没人想搅了这个圣诞夜。”
国王有些自嘲地这么说时,他和王后刚结束了开场舞、各自做各自分内的事情。王后要做的就是在一大群贵妇中周旋,而他也差不多——只是对象不和女人一样好糊弄而已。
“这根本是莫须有的事情,陛下。”德卡兹伯爵安慰道,虽然他自己都不特别确定自己的话有多少真实性。
国王看了看他这位年轻心腹的脸——德卡兹今年三十出头,脸部轮廓柔和,从侧面彰显了温和的性格——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德卡兹很能干,没错;但这种性格就决定了,德卡兹最多就在中间位置做做,像部长会议主席这样的职位很可能没法胜任,因为他身上真的缺乏那种政府首脑独当一面的魄力。
而虽然年纪更轻一些,维克托就明显更具备这种气质。就像是现在,有关资金流这样的重要方面,依旧是维克托负责,并且他的能力显然不止于此。
但现在是德卡兹又有什么办法呢?国王忧心地想。再没人顶上的话,这位置就该被支持他弟弟的人抢走了啊!
这让国王顿了顿。但几秒后,他还是觉得这事更该找另一个不想干部长会议主席的人来商量:“维克托呢?他不是说,有人想带给我见吗?”
其实德卡兹也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他必须得承认,无论从性格还是手腕,维克托都比他适合做这种事得多。但奈何他们几个轮番上阵,都不能劝服维克托再多领一个职务或者换一个——维克托的脾气有了名地难搞,几乎算是不吃软也不吃硬。
照维克托自己的观点,他这是具备了一个银行家的必备素质——不然怎么能对付打银行主意的人——但其他人一致认为,维克托就是不想做、找借口而已。
“我刚才看到他好像在另一头,”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德卡兹张望了两眼,“估计一会儿就来了——您知道,他一贯都照自己的步伐来,陛下。”
“我当然知道。”国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但并不是怒气。
因为他很了解维克托,知道那张惯常冷硬的脸底下隐藏着的是算无遗策的计划,并且绝对站他这边。只要有这个基础在,别的什么都不要紧了。就算这时候晚一些,那也一定是因为维克托有别的、必要的事情在做。
“他投资的眼光很准,我希望他这次看人的眼光也准点。”国王最后这么说。“不管怎么说,就算是骑士,上战场前也需要他的马和他的剑。”
德卡兹沉默了。他知道国王是什么意思——国王有心推动君主立宪,但奈何力量不够。这正是不知内情的人会觉得国王不思进取的原因——如果只是有个国王虚名,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向现实妥协啊!
他们需要支持,越多越好!
而没有第一时间就去见国王的维克托,也的确和国王陛下料想的一样,在做一件很必要的事情。但这事情既不在他的计划内,也几乎和国王需要的支持无关——
因为他正在和米歇尔大眼瞪小眼。虽然在其他人眼里,他们一圈儿只是在聊天;但本质上就是两个人在暗中较劲。
被夹在中间的夏尔完全无奈了。他有意把米歇尔拉到同盟来,所以故意透露了一些消息。结果,就在他成功地吊起米歇尔胃口以后,维克托却突然从天而降,刀光剑影的眼神对峙把原本好好儿的谈话氛围彻底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