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夏尔虚心求教。
“石头地留不住水分,”米隆先生解释,“我们的葡萄秧在这样的环境中会长得很慢,就算能成熟,果实也是酸的。”
酿好酒需要好葡萄,其中有项很重要的标准,就是葡萄的甜度。精明的葡萄园主会准确判断天气和成熟程度,等到葡萄熟到快要烂掉的前一刻,才用最快的速度把它们从树上摘下来酿酒。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以贵腐甜酒闻名的吕萨吕斯酒堡,它每年都要冒着所有葡萄都烂在地里的巨大风险。
当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这种程度。但如果果实里糖实在太少,那发酵水平无疑就会很差,口感差距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上。
夏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米隆先生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土著,这么说就肯定没错。“难道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米隆先生遗憾地摇头。“那地方要种的话,恐怕也只能种点草。如果炸成碎石,那大概能种点灌木。”但这收益就比葡萄低多了,波尔多根本没人愿意做。
但夏尔几乎立刻被启发了。“灌木?”他试探性地问,“我记得橡木也很耐干旱。如果买些幼苗来,连根带土种下去,它们能存活吗?”
“橡木?”米隆先生诧异地反问了一句,然后猜出了夏尔的意思。“您想要把能影响酒质的因素全都握在手里?”
夏尔理所当然地点头。后世的名庄都是这么做的,以确保酒的品质;现在他暂时种不出拉菲那样的好葡萄,至少能先从管理层面下手吧?
因为震惊,老先生从单片眼镜后面盯了夏尔好几秒,都几乎是瞪了。“我明白了。”然后他喃喃地说,同时不自觉地转动着自己靠在椅边的手杖。“其他地方出产普通葡萄也没关系,您有这些餐酒的最好去路……”
种植橡木想回本不太容易,但投入本来也不大;葡萄用套栽技术的话,当年就能结果。如果一切顺利,从明年开始,夏尔在波尔多就可以坐拥一片面积超过一百公顷的葡萄园、三十公顷左右的橡木林以及三四处宅子,也能算个不可小觑的酒商了。
“这计划听起来没有问题。”米隆先生最后被说服了。“但我建议您再等几天——苏伯格先生急于脱手,您应该能比标价更低的价格买到它。”同时他在心里再次确定自己的眼光,这个年轻人的确能成就一番大事!
这正和夏尔想的不谋而合。于是他继续在广场上漫无目的地乱晃,在第三天的时候假装无意地走到苏伯格先生附近。
那时候苏伯格先生的开价已经降到了四十五万法郎(真·跳楼大甩卖),终于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表示出一点兴趣;但他一定要现钱,所以那些人还在犹豫。
夏尔出现得正是时候,因为他拿出的汇票面值五十万法郎,开户行还是全法国信誉最好的佩尔戈银号——这银行保证,无论是谁取现、取多少,他们都能在三天内让提款人看到足额金子。
一口气买下接近一百五十公顷土地在哪里都是件轰动的事情,不管好坏。所以有关巴黎葛朗台家的流言一路跨越河流和盆地,以长了翅膀的速度扩散开来。
又成交一笔,这样一来,夏尔精心准备的十月末大礼包就变成了买一送一。这对他来说当然是好事,对某些人来说就完全不是这样了。
第30章
十一月中旬的索缪,天气已经很冷了。虽说不到滴水成冰的程度,但也已经到了葛朗台老爹规定的、家里可以生起壁炉取暖的时候。
欧也妮坐在她的小扶手椅里,火光把她的脸映得红扑扑的。乍一看,她正在绣一条挑花领子;但实际上,只要注意到她扑闪的眼睫毛,就知道她的心思早就不在针线活上了。
夏尔走后,按每年惯例,欧也妮和葛朗台夫人都要去诺瓦叶修道院,帮娜农收葡萄。这一段时间很忙,所以她也分不出多少时间来想别的。
等到葡萄都收进了地窖,欧也妮才恢复平时那种缝缝补补的生活。她满心满眼全是夏尔,这个时髦礼貌的巴黎年轻人符合她对另一半的所有幻想。尤其是在邋里邋遢、古板无趣的内地人的强烈对比下,夏尔的形象更显得出类拔萃。
所以近两个月,她所关心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她亲爱的堂弟什么时候回巴黎。如果时间合适的话,说不定她的生日也能有堂弟陪伴呢!其他的事情,比如说老爹的葡萄生意,克吕旭派而格拉珊派的献殷勤,她都不关心。
我们得说,这种单恋和期盼不仅没有让欧也妮变得憔悴,而是让她一天天地变得光彩照人起来——虽然以年纪来说,她已经不能算个少女了;但实际上,她的初恋感情是如此干净纯粹,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都年轻开朗了许多。慢慢变得招人喜欢是一种很难描述的过程,却在她身上由内而外、完美地展示开来。
就连挑剔的格拉珊夫人都不得不在私底下承认,现在的欧也妮还真有几分令男人心动的特质——哪个男人不享受被女人全身心爱慕呢?况且欧也妮只是不会打扮(主要是没条件),并不是真的丑。
“这可不是件好事,”她这么对自己的丈夫说,“欧也妮那小妮子完全被她的堂弟迷住了。那个虚有其表的巴黎小子才来了几天?”
身材高壮的格拉珊先生军队出身,想得不多,闻言并不以为然。“像他那样的巴黎人,见过的女人没一千也有八百,各个能说会道打扮入时,怎么可能看上欧也妮?再说了,葛朗台老爹可没有那么容易让自己的女儿嫁出去。”
后面一句是彻头彻尾的大实话。如果不是葛朗台存心吊着他们的胃口,克吕旭派和格拉珊派何至于明争暗斗好些年?“这倒是真的,”她点头道,喜滋滋的,“看来那小子也白花功夫了。”她从葛朗台夫人嘴里打听到了夏尔送的礼物,葛朗台家三人人人有份,当然认为夏尔意图讨好他伯父一家。
格拉珊先生从鼻子里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把肉扔到葛朗台嘴里还不如扔到水里呢!至少后面的还能听个响儿!”
整个索缪城的居民都或多或少地在葛朗台手里吃过亏,格拉珊先生也一样。但就算如此,为了儿子能娶到欧也妮、得到那一大笔家财,他绝不会对葛朗台摆他这时候的脸色。
对这句话,格拉珊夫人没法更同意了。“这倒是真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还要等夏尔回来吗?再晚的话,我恐怕码头上的那些外国人都要走了。”女人向来不管事,她知道到这份上实在少见。
格拉珊家正是那些囤货等涨价的葡萄园主之一;格拉珊先生觉得夏尔这条销路十拿九稳,根本不需要考虑。所以他对此的答复是:“葛朗台老爹不是也在观望吗?跟着他,准没错的。”
于是格拉珊夫人彻底放下了心,开始为参加欧也妮的生日宴会做准备——这是他们家和克吕旭家一年中唯一的机会,能收到邀请、名正言顺地进入葛朗台家。想都知道,这正是在欧也妮面前使出浑身解数献殷勤的最好时机,她当然不能让儿子输给那个克吕旭家的庭长侄子!
但夫妇俩都无法预料到,就在他们这次谈话后的隔天,葛朗台就把手里屯的酒全出手了,二百法郎一桶。买家来自荷兰,已经是在索缪坚持到最后的唯一一个外国人。剩下的买家都是小客户,购买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索缪全城哗然,用地震来形容也不为过。
说好的大家一起都不卖呢?葛朗台竟然真的偷偷地把酒在他们之前出手了,又一次!还能不能愉快玩耍了?
在这种时候,有些人心里还有一种微薄的的期望,就是还未出现的夏尔。但是,就在荷兰人扬帆起航的那天,西部传来了令人心碎的消息——
夏尔在波尔多购买了四座葡萄园,面积超过一百公顷!其中有座庄园在九月时已经签下了合同,只是因为十月再购买的时候没压住,这才一并传扬开来。
暗地里买了一大堆葡萄园,那万一酒也都暗地里买好了呢?
正如夏尔所预料的,原本囤积居奇的葡萄园主们听到这消息后都大乱阵脚,酒价一跌再跌,纷纷逼近一百法郎大关。遭受了双重打击的索缪跌得尤其厉害,每桶价格现在已经不足九十法郎。
在把自己的酒出手之后,葛朗台老爹就已经看到了这一幕的发生。他现在的爱好就是每天去市场转悠(他的脸皮已经刀枪不入),然后把最新的价格告知自己的妻女——他在家人面前毫不掩饰他的幸灾乐祸。
“我看他们很难出手了,”这一天他对葛朗台夫人这么说,语气里带着得意,“没有人买!他们都在等夏尔,但我要说,愿意相信一个刚成年的巴黎小子的话,也是自作自受!”
照他的想法,夏尔原本就没说要在哪里买酒;这回一看,铁定是波尔多无疑。在波尔多买酒,价格居高不下,运输也很麻烦,聪明人都不会这么做——但花的是夏尔的钱,关他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