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啊,那就是新晋的伯爵阁下!”这种远远的议论还勉强能算礼貌。
“尊敬的伯爵阁下,您介意分出一点儿时间吗?”这种殷勤的搭讪就是直接的了。
夏尔沿着花园一路走近,期间路上碰到的每个人都认出了他,回头率高达百分之三百。就连王室侍从给他鞠的躬弧度都比别人大些,这绝不是他的错觉。
简单来说就是,夏尔深深体会了一把当红炸子鸡的快感。
时候还算早,大厅里的人不多。当夏尔进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动静,纷纷转过脸来。夏尔一眼就在其中发现了德卡兹公爵,于是抬腿走过去。只是在他走到一半时,才发现里头有张不容忽视的脸——
詹姆斯·罗斯柴尔德。
凡是对世界金融史有些研究的人,都会听说过罗斯柴尔德这个姓氏,简直如雷贯耳。这是个著名的家族企业,经营范围广泛,从军火、粮食到公债、股票,无所不包。
一开始时,家族创始人梅耶通过黑森公爵在英国控制美洲殖民地的军队里获利,他发家依靠的三百万英镑原本是英国政府给黑森军队的资金。后来,在滑铁卢战役里,整个家族都给英国军队提供粮草军火之类的物资,还暗中资助反方的西班牙革命。因为依靠家族情报网事先得知了结果,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这是个最大的方向。至于在欧洲各大城市炒作操纵黄金、股票、公债等等来挣钱,那就更普遍了。
再直接点来说,罗斯柴尔德家族从发家开始就和战争密不可分,无论是实际的还是市场的。只要能挣钱,他们什么都能做。
知道了这个,现在您请看这个小圈子里最主要的人吧:刚从伦敦这个罗斯柴尔德家族总部归来的德卡兹公爵,依靠拿破仑军队供给而发家(和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崛起方式有近似之处)的范勒博格先生,还有负责罗斯柴尔德集团法国业务的老幺詹姆斯·罗斯柴尔德本人——
利益目标暂且不谈,谈话方向显而易见!
夏尔调整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看来点子很硬啊!他喜欢!
在夏尔走过来的时候,詹姆斯也已经注意到了他。
从家族利益角度来说,詹姆斯毫无疑问不喜欢夏尔。理由非常简单——从他开拓巴黎事务开始,拉菲特就是他的对手。不管是弗朗索瓦还是维克托,都属于软硬不吃的类型。一个简简单单的银根紧缩策略,就让他十年都没在法国债券上成功过。就在今年,好不容易有了个维克托不在巴黎的机会,米歇尔竟然不愿意和他合作,还隐隐有唱反调的趋势,炒法国债券的意图第N次落空。
断人财路,此仇简直不共戴天好么!
在这基础上,再考虑夏尔,就显得很糟糕了。其实夏尔一开始做军队的葡萄酒特供商,这勉强还能算和他一个路子。只可惜,后面越走越歪,成了一条当世所有人都没有成功的道路,和亚当·斯密的理论基本上背道而驰——
他们用金钱暗中操纵局势以获取利益,夏尔用自己的头脑与双手创造局势以获取利益!
以罗斯柴尔德家族金钱至上的观点,手段高低是用挣钱多少直观衡量的。那也就是说,夏尔用一种他们没法预料、没法仿效的方式获得了极其巨大的成功!这简直比《国富论》还要有说服力——有什么比事实更有说服力的?
这样一来,如果说詹姆斯对维克托只能皮笑肉不笑的话,对夏尔的心情就很复杂了。一方面,笼络实权者、再从对方身上获取利益回报是罗斯柴尔德家族一贯的准则,夏尔已经隐隐够得上这标准;另一方面,这个将来很可能要成为工业巨头的人却和拉菲特家族关系紧密,秉持的挣钱理念也和他们格格不入。
必须得强调,詹姆斯理解的“紧密”是从利益捆绑关系上说的。至于私交,在他们眼里根本就不是个事情——金钱可以摆平这一切!
这时候,夏尔已经走近了。
“好久不见,亲爱的夏尔!”德卡兹公爵率先打招呼,因为他和夏尔最熟。“一年了,您果然变得越来越英俊!”其实他更想说春风得意,但鉴于在场人员问题,他忍住了。
两人交换了一个拥抱,夏尔这才开口:“您也一样,公爵阁下。”
“瞧我,太过激动,以至于忘记了您的敬称!”德卡兹故意夸张地带上了懊恼语气,“您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伯爵阁下了——这点上您可得原谅我的疏忽!”
“您一定在开玩笑;以我们的关系,我还能和您纠缠这一点?”夏尔笑眯眯。“不过话说回来,这时候您不该向我介绍一下周围的先生们吗?”
“那是当然!”德卡兹就等着他这句话,这时候自然从善如流。“范勒博格先生,二位想必已经打过照面了。这边这位这是罗斯柴尔德先生,您一定听说过这个姓氏!”
当然听过,夏尔心里回答,而且还比你们更清楚一个罗斯柴尔德的手段呢!“久闻大名,罗斯柴尔德先生。”
“这话应该我说才是,伯爵阁下。”詹姆斯把手按在胸前行了个礼,从用词到动作无可挑剔,十成十的英伦绅士风。“我老早就听说了您的成就,总想什么时候能和您见上一面。可算上帝听到了我的心声,今天终于让我得偿所愿!”
夏尔一个货真价实的无神论者,上帝召唤什么的在他听起来都是扯淡。所以他忍住了就要喷薄而出的吐槽欲望,礼貌回答:“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虽然底下暗潮汹涌,表面上谁都很正常。直到寒暄完毕、四个人分成两边走之后,德卡兹公爵才瞅准了机会告诉夏尔:“我也是被拉过去的。不过还没说两句,你就来了。另外,维克托已经到了,正在楼上和陛下说话。”
夏尔点头。他当然知道维克托到了,所以更关心别的事情。“你应该知道罗斯柴尔德想在法国做什么吧?”
“当然。”德卡兹点头,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在不得不出国之前,内阁里一直是他负责经济方面的事务,当然对罗斯柴尔德的意图一清二楚。不得不说,他对试图把持法国金融的英国人没有任何好感。“要我说,如果没有拉菲特,他们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迫使国王陛下低头了。”
如果罗斯柴尔德家族真正操纵了公债,路易十八肯定会做出让步;或者说,这正是罗斯柴尔德家族想要操纵公债的原因——这样他们就能从国王手里获得好处,控制法国金融,赚到比之前的投入多许多的钱。
夏尔又点了点头。光想象就知道,这事如果真发生了,对路易十八来说绝对是耻辱。
“当然,您的功劳也不可忽视。”德卡兹又道,“我必须多嘴再说一句——陛下就算颁给您公爵称号也绝不为过!”
“这就算了,”夏尔婉拒,“我觉得现在人们的目光就足以让我的椅子上长出荆棘!”
德卡兹被这比喻逗乐了。“您总是这么谦虚。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优秀品质!”
“所以刚才没什么,只是宴会开始前的谈天而已?”夏尔又把话题转了回去。
德卡兹点头肯定。“范勒博格先生只是作陪。”他道,“如果他还想在军火这行干下去,就不会花千万法郎买下拉菲酒庄了。他已经上了年纪,想要找个地方安度晚年。”
“我只是担心,罗斯柴尔德先生可不这么想。”夏尔压低声音,言简意赅。
“他们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或者事情更大,他们才更好从中渔利。”德卡兹是皱着眉头说出这番话的。“我在伦敦的时候,深刻地领教了他们的行事作风。范勒博格先生肯定犯不着和他们一起冒险投机,他还有夫人儿子要看顾。但其他人,”他一边说一边转回头看了一下,发现刚才另两人已经融入了另一个小群体,“就不清楚了。”
“这还真是棋逢对手。”夏尔这么说,回转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话是这么说,但您语气里的跃跃欲试是怎么个回事啊?德卡兹公爵少见地想。但他一开口,只道:“还有些时间,我们一起上去先见过陛下。”
“当然好。”夏尔收回视线,两人一起登上了楼梯。
这举动不算突兀,但很明显,有心人都注意到了。詹姆斯目光沉沉,没有表情;而另一头的阿图瓦伯爵也差不多。两人想着各自的心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视线焦点远远地对上了。
第103章
已经上了楼的两人当然看不到楼下的情形。但话说回来,他们的确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商议——就是德卡兹公爵从英国带回来的消息。
现今的英王是汉诺威王朝的乔治四世。他醉心艺术,在建筑、美术方面都颇有涉猎,号称英伦第一绅士。但与之相匹配的是,他对美酒和女人的兴趣远大于对政治和宗教的兴趣,治国能力相当堪忧。
在有这样的顶头上司的情况下,第一财政大臣和上议院领袖(即首相)利物浦伯爵就显得特别苦逼。本该他做的事情已经很多,还总要给国王的那些破事擦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