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他其实比自己更加厌恶别人的触碰,有一定程度的洁癖,很不喜欢被人跟踪或者偷拍,嫌弃愚笨无礼的人。
即便他自己也覆盖着层层伪装,伪装得那样好,可一个人凶恶可怕的特质是很容易被同类嗅出的——比如赵栩。
虽然发现了这些,但并没有影响赵栩对季肖白的态度变化,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低估过季肖白。他要做的只是在这场演绎里时刻保持清醒,谋求自己要的信息。
所以,他和季肖白依然是所谓的好朋友。
当季肖白提出想和他去旅游时,他同意了。
暗网的买家没有回复他的消息,所以他打算尽快向上级汇报与季肖白相关的事情。
买家的附加条件如果没有完成,只是会损失25%的收益而已,金钱对他而言并没有实际的意义。
如果能在这趟旅途中设法让季肖白敞开心扉最好,但如果不能,那他会立即上报目前已知的所有信息。
他们一路往西,两个人都很喜欢西部的蓝天。
他们选择搭乘火车背包出行,第一个地方是甘肃敦煌。他们肃然驻足于玉门关,又涉过黄沙横飞的大漠,来到流沙环抱的月牙泉。几日的奔波,让一直活跃的季肖白也染上了一种似要被浩瀚古史吞噬掉生命的倦意。
在满壁历史瑰宝的莫高窟参观时,季肖白的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虔诚。他的眼神落在每一寸壁画上时都如鉴赏般专注,他眼眸中的光亮表明他对这些古朴而神圣的物像非常有兴趣。他有时还会兴致勃勃地给自己讲,此时的他就像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赵栩恍然发现,自己或许并不是能看透季肖白的人。
第二站是青海湖。
在儿时,他从语文教科书上读到后便曾多次入梦的地方。可惜他们去的时候正赶上旅游高峰,想象中青海湖梦幻的宁静被大片大片打卡游人的喧嚣撕碎。
季肖白明白赵栩比他更喜欢这个地方,也读出了他眼里的失望,但他却抢先说出了赵栩想说的话:“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我们等傍晚人少一点时再走吧。”
赵栩笑着说好。
他们一起躺在碧蓝的天穹之下,抛开浮世的吵闹与算计,置身于此,感受天风与骄阳裹挟着的飞鸟自由扑棱翅膀的声音,好像比欣赏青海湖的碧蓝更加洗涤心灵。
“我从小就渴望逃离。”季肖白忽然在他耳边说,赵栩侧过头,看见他细密的长睫正追逐着天上飞鸟。
“嗯?”
“家里憋得慌。”季肖白轻描淡写道。
但赵栩明白背后的含义。
他调查过,季母对他非常严厉。季肖白本来有一个哥哥,在季母魔鬼般的教育下12岁就从少年班毕业,毕业当天自杀。所以,季母把这份严厉和悔恨转嫁到他的身上,对季肖白的期望更大。可以想象,季肖白在母亲魔鬼的教育下,他的童年并不快乐。
赵栩深有感触,却也没多说什么。
微凉的晚风袭来,他听见季肖白枕着头轻轻问:“阿栩,你为什么研究生态学呢?”
他想了想:“通过它,可以看到万物,息息相关,谁与谁都是连在一起的。”
“噗!连在一起的?哈哈哈哈,连体婴儿。”
“……当时想,大概这样会让人觉得不那么孤独吧。作为理学中最具有文学特性的学科,它探讨的是一种纯粹而原始、跟随时间的步伐永不老去的科学。世上万物,人、自然、生态、社会、都在微妙的构造与变化中追寻平衡。”
因为他们长时间没有动,落日西斜后,飞鸟落在他们身旁。
人与自然,猎人与猎物,季肖白与赵栩,似乎一切都在瞬间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时间的分分秒秒也给人一种可以被解构为永恒的错觉。
季肖白转过头对他大笑:“哈哈哈哈,你怎么不学文学,你是文青么?”
“去你的。”赵栩忽然想起什么,笑着试探道,“那你学什么?”
“计算机,嘿嘿,像大多数人所认为的那样,日常打游戏修电脑。”季肖白揶揄道,居然没撒谎。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阿栩,你想要的样子我都有,演技超好
阿栩:……(看傻子的眼神)
小白:好啊,我可以装傻
阿栩:我不要你,我只要钱
小白:那就太好办了,我人傻还钱多啊
第6章 收网
偿还了青海湖的夙愿后,他们没有想好下一站的目标。
有景区工作人员看到他们留恋不舍时,和他们热切的聊了很久,季肖白的话痨属性展露无遗。在离开的时候,还告诉了他们纳木错的景色其实比这里美。
于是,下一站,西藏纳木错湖。
赵栩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总是季肖白不停地说,然后他听着。
随着海拔攀升后,他愈发像一个沉默的老者,淡然平和,行动保持着有力的迟缓。而季肖白依然活蹦乱跳,拼命浪费着氧气。
赵栩故意没有告诉他,在这个高原地带,行动越是剧烈,情绪起伏越是大,就越有可能有生命危险。
这是有理由的。
在十来天的旅途里,他已经熟知了季肖白性情里与外表截然相反的复杂和深沉。所以,这样一个骨子里接受过精英教育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等于是在把命献祭给这神秘的高原。
赵栩懒得多想。
既然季肖白想作死,便由他吧。
这一次纳木错之旅最终没能成行。
第二天一大早,海拔4000米的高原上,季肖白产生高原反应。他发了严重的高烧,行动迟缓。
那一日,他们从旅馆出来,季肖白反常地没有多话。在这里很难拦到车,他们决定步行前往只有几百米海拔的终点。其实赵栩是有过不忍的,他一眼就看出季肖白的不对劲,问:“要不要休息休息,去医院看看。”
如他意料的那样,季肖白对咫尺之遥的终点分外执着。
在沿路中,季肖白的状态越来越糟,买的氧气也用完了。
离纳木错大概只有一小时就能到的距离时,季肖白甚至开始恍惚。
当赵栩把手遥遥地朝季肖白伸去时,他刚要伸出手去回应,却恍然倒地昏迷了过去。
四周是苍茫群山,除了他们外没有一个人。
如果在这里把季肖白解决掉,也许他会少很多麻烦。赵栩想。
但赵栩最后还是心软了。
他考虑再三后,决定将这作为进一步打开季肖白心防的一步棋。并且,如果季肖白就这样死在这里,也许他会愧疚?
当赵栩背着季肖白原路返回时,背上的人意识模糊地道:
“阿栩,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赵栩想骂娘。
背上这个人破了他多年来与人肢体接触的记录,攀肩、拉手、搂抱,现在又是背在背上,还有什么?
赵栩托了托背上的死货,心想:如果这一次你再不告诉我你前女友是谁我一定分分钟砍了你。
他怕季肖白昏过去后产生危险,让他尽量保持清醒。于是他为了集中季肖白的注意力,给他讲了自己的童年往事,包括父母的离异,母亲的改嫁,父亲的酗酒。
季肖白附在他耳边,含糊地应着。
赵栩讲完了他唯一真实的童年,又开始讲他编纂的几个版本之一的中学时代,以周栩的身份。
这一次,季肖白没有回应。
在即将到达旅馆时,季肖白昏迷前说了一句胡话。
“你不是想知道我前任的事么?”
他贴他很近,语气虚弱,却又宛如含恨的呢喃:“阿栩,如果没有活下去的动力,那就去爱一个人。或者,恨一个人……”
赵栩莫名地感到一阵颤栗。
看来这位前女友伤得他不轻……
季肖白在高原旅馆躺了半天,然后终于搭着别人的高价顺风车回到了海拔一千米以下的城市。季肖白带的的现金花光了,神志不清又忘了支付宝密码,赵栩自己掏钱请他在当地最好的医院住了一晚,第二天烧退了不说和前女友的胡话后才把他带去了一家五星级酒店。
这一躺,又是两天。
这段日子里,赵栩一直像老妈子一样耐心地伺候自己的暗杀目标,给他点外卖,给他倒水,帮他喂药……
赵栩一直守在季肖白身边,试图感化他来套取最后的死亡秘密。
8月21日凌晨3点,季肖白终于对他提到了自己的前任。
然而,这却让一切算计都被可笑地颠覆,也让他意识到自己是如何大错特错,一步步踏入了深渊。
赵栩定的是套房,对于素日里清俭到吃面包的他而言属于烧钱的那种。但他是出于不想和季肖白睡一张床的缘故,他从初中以来,再没有和任何人同床过。
虽然这些天里他们的“友谊”迅速加深,但赵栩一直坚持定双人间或者双床房。
如今也是一样,他和季肖白分别睡在不同的房间。这几天里每天他都会在季肖白睡前督促他量体温,等他睡下后再回到自己的房间。
夜空中稀薄的云层,同他的睡眠一样浅。
赵栩觉得有些可笑,他花了自己最贵的一笔花销,居然是为了季肖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