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步,人们脑海中浮现的词,就是和气生财。这也确实是韩立冬平时的口头禅。
上一次坦诚相见,卢修斯看似游刃有余,其实每一根神经都因为当时的场景而紧若弓弦。他要控制自己的言语、表情与肢体动作,才能避开韩立冬探究的视线。
这也使得,直到韩立冬一反常态地霸气欺近,卢修斯才恍然发觉对方同样在和善温吞的面具下,藏着一副富有侵略性的个性。
“您来探班,整个剧组都感到欢欣鼓舞。我又怎么会不高兴呢?”硬着头皮抬头与之对视,卢修斯语气镇静地回答。
“啊啊,刚才你还拿我威胁人家,让他不敢和你作对。现在就记着撇清关系了?你这样侵害我的名誉,我可得为自己讨回个公道。”随着语调的起跌,韩立冬左右晃了晃自己的头。
“如果您愿意澄清,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卢修斯马上顺势道。
“哦?”韩立冬瞪大了眼睛,戏谑地看着卢修斯,“我又没说要澄清,你急什么?我讨回公道的方式是可以有很多种的,卢修斯。好像,你已经见识过其中之一了?”
“您觉得这样戏弄我很有趣吗?”卢修斯面露愠色,却又好像不敢直接反抗,只能压低了声音反问。撑在身后化妆桌上支持自己体重的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演,继续演。”韩立冬轻笑了一声,对卢修斯肯定地挑了挑下巴,“想试试看我能不能看透你真正的情绪吗?”
那兴致大起迎接挑战的眼神看得卢修斯心头一跳。
事实上,正如韩立冬所说。他的愤怒是伪装出来的。
面对困境,愤怒只会让人失去理智。而弱小者的怒火则能让强者放松警惕。
韩立冬原本就是顶着风风火火的流言来的。这样的情况下,卢修斯毫不怀疑,无论两人在房间里面呆了多久,发出了什么声音,站在化妆间外的人,没有一个,会敢拧开那个门的把手。
但是韩立冬并不上当。这让卢修斯的危险嗅觉变得更加地紧张。
“您到底想要什么?”显然眼前男人的突然兴起是因为卢修斯面对左天宇时的强势态度,但卢修斯猜不透他现在想要自己作出怎样的反应才能满意。卢修斯撤掉了自己的伪装,索性不再挣扎。
“没意思,你都不打算再努力一下吗?”见卢修斯恢复那副冰冰冷冷地模样,韩立冬惋惜得就像看着求而不得的糖果,“你确定?”
回答他的是卢修斯波澜不惊的平静注视。
“看来你对我是真的没有兴趣了。变心得真快啊!你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卢修斯!”韩立冬无限怨念地说道,“本来我还想展示一下自己在孤儿院里生存的看家法宝呢!你可真是一点都不配合。”
孤儿院!
这个词宛如平地一声惊雷,劈开了阻挡在卢修斯真实想法之前的淡漠。
为什么会是孤儿院!他不是家族子弟吗?怎么会又扯到了孤儿院!
“所以?”卢修斯扯着嘴角,努力回应,“对我展示有何意义吗?”
韩立冬忽然贴得更近了。那双眼睛紧紧盯着卢修斯,摄人的神采直直地透进了卢修斯的瞳底深处。
在自己双眼间来回看着,韩立冬的眼神就像投过卢修斯的眼睛,在肆无忌惮地浏览着这层皮囊之后的所以信息。
一瞬间,无所遁形的惧意如同噬蚁一点一点,缓缓顺着卢修斯的脊柱,攀爬、繁衍,直到占领了整个神经。
表达着惊喜的笑意忽然在韩立冬的唇角顷刻绽放。
第一次,卢修斯的意识选择了自我保护地转开了视线,将头偏向一边。
“你怕了。”平缓的语调没有疑惑,韩立冬说出一个肯定地陈述句,“是因为我说的话。”
“您说笑了,无论你说什么,让我害怕都是正常吧。这都已经是严刑逼供的架势了。”卢修斯快速地转回来,努力用气愤来装点自己刚才的慌张。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你就给我一种难以名状的熟悉感。当我这么问你的时候,你却没有惊讶。原本我并不会在意一个刚被介绍给自己的新人,哪怕你的样子,非常对我胃口。但你的反应非常有趣。然后我坐在了你的身边,观察你在压力下的反应。而你泰然自若。同样,在酒会之上,你的表现也让人满意。说实话,我很意外。”韩立冬突然又放弃了对卢修斯的步步紧逼,两人近在咫尺的头部距离因为韩立冬直起腰而拉远。但他并没有取消对卢修斯自由活动的限制。
“我不确定你自己是否有意识。你的能力强,个性冷静。看起来像是令人欣喜的早熟。但其实不然,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你对我的关注,我也有感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它成为了你所有不自然的完美掩饰。所以,我将错误地以为,你和大多数人一样,在我的面前展示你的好奇,展示你的能力,展示你的与众不同,最终的目的都是想要接近我,获取利益。”
一句一句的平白剖析,平缓无奇。韩立冬认真地回忆着,好像一个努力唤起朋友对往昔的美好记忆,再感慨一下岁月的平和无情。简单几句,勾勒出两人至今也都不曾丰富的相处。
你对我上心,我对你在意。
“但后来我发现,那些,都不是真实。”
韩立冬忽然低下头,宽大的手掌抬起,用温暖的掌心捧住卢修斯想要移开的侧脸,认真地望进那浅灰色双瞳。
突然的亲近让卢修斯一时心防松动。
垂眸,眼底温柔如水。呢喃,暧昧如恋人情话。
“你透过我,在看着谁?”
☆、第二十三章
呼吸微不可察的一窒,血液的每一丝流淌,都带起冰渣无数,狠狠划过每一寸血管,遍体冰凉。
曾经只是站着,就被克拉伦斯读取得干干净净的感觉在这一刻瞬间回流。
克拉伦斯当时曾说过的一段话让卢修斯永远记忆深刻。
“不用紧张,也不用沉默。能够传达信息的媒介,不仅仅是语言。要知道我们的语言只有二十六个字母,而人的体态信号则多达七十万个。只要你站在我眼前,听得见我说话,看得到我的动作,你就会不自觉的做出反应。”克拉伦斯当时满脸的轻松写意,“所以,你只要出现在我面前,无论我们在做什么,我们在说什么,我都能得到我想要的信息。紧张和戒备并不能阻止信息的传递,这只会让你暴露得更多。”
面对这样的“坦白”,卢修斯当时的反应是毫不犹豫地拔出了魔杖,紧紧指着克拉伦斯的所在。
现在卢修斯的手边倒是也有一把武器。属于安玉的那把短刀算得上剧组的所有道具里面,最昂贵的一个了。算得上是古董的短刀是真正开过锋,见过血的。
但是这又如何呢?
显然他不可能一刀捅向这个以无限温柔的神情,拷问他内心最深处秘密的韩立冬。
震惊在眼底保持了半秒,很快转变为更具欺骗性的诧异。
“您在说什么?透过你看另一个人?这个逻辑很奇怪吧?”
韩立冬对满脸表情无懈可击的卢修斯挑了挑眉,垂下手。他放弃了获得答案的期待,但也坚定于自己的判断。
“这个逻辑是否成立,你心里清楚。我不妨说得再清楚一些。”韩立冬重新拉开两人的距离,刚才的柔情细腻也一扫而空,只余下认真地自信,“当我作出这样的判断,回溯曾经发生过的细节,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有迹可循。我说好像见过你,你没有马上负荷,也没有否认,只问为什么,是因为你对我的答案有所期待。当我再次否认的时候,你失望了。而那首特别的钢琴曲是另一个关键点。同样的,最后你也没有从我身上读到你期待的反应。从这两点就可以推测出,你想要从我身上确认些什么。”
“我的反应很特别,不是吗?特别到让您记忆犹新。为什么您不认为我是故意为之,就为了引起您对我的好奇,好赢得更多的关注与扶持呢?”卢修斯用挑衅地口吻,直白地追问。韩立冬提出的证据似是而非,解释的办法并不唯一。
“以你的头脑,”韩立冬抬手,执起卢修斯耳前垂落的一缕长发,笑得宠溺,“如果真的想要俘获我的心,不会用这么劣质的手段。我从不否认你对我的吸引,卢修斯。即便是现在,我仍然给你这个机会。但我的判断能力不会因此被蒙蔽。”
“也许我就只愿意做到这个程度而已。”卢修斯紧跟着提出了新的可能。
韩立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看起来高傲,但与你的内心却是不匹配的。冰冷,利益。你在意的东西和其他的人不同。你比他们看得更远,图谋得更大。那天早上在酒店,其实你并不是第一反应就知道我没碰过你吧。人是具有情感的高级动物。如果你真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放不开,在那种情况下,愤怒会在理智之前主导你的行为。就算我说我吻过你,你也只是恼怒于我的态度而已。但是,”像品评一件商品一样,韩立冬再次托起卢修斯的下巴,“当我说到,你在模糊之中叫了什么人的名字时,你紧张了。就像你现在这样,瞳孔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