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ce in chains (薄花桔梗)

　　滚动播出的视频中间，有某些段落被去掉了，代之以静态的图片。虽然经过了模糊处理，还是看得出，那是夏维尔把某人压倒在地的情景。被他压住的人看不清样子，只看得出身体瘦削，一头黑发。
　　若干照片，两人的姿态不同，但至少有一张，姑且拍到了黑发人的正脸。在看清的那一刻，朔的理智不可触及的意识中隐约浮起一丝不可思议。在那之前，他似乎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而随之他也明白了，这是谁的手笔，以及他大致的用意。
　　阿斯塔尔，果然不是能用常理论断的异类，小心应付。脑子里盘桓着如此这般的自我警告，身体给出的反应却指向了Nayuta的吧台。
　　心中、脑中，感受不到一丝波澜，浑浑噩噩，渐渐固结成一团泥浆。并不想要喝酒，只是直觉现在的自己，无端地需要酒精的刺激。
　　他不知道，以目前的状况而言，自己目睹那些场面之后应当有什么样的反应。愤怒？痛苦？龌龊？还是无动于衷？他也不知道，对此，眼下自己应该采取何种行动。冲冠一怒杀进王宫？直接去讨伐阿斯塔尔？或者……自己还是太软弱了，应该说服自己视若无睹，继续按照既定的步调行事？
　　洛华楠的价值，并没有重到可以放在天平上，同他视若生命的事业相衡的程度。
　　这是无论在哪个意识层面中，都为他自己所认可的事实。就算让他接受一万遍来自少年、青年以及此时此刻的自己的拷问，答案也不会改变。但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占据了你天平一端的位置？」
　　……


第129章
　　不想回答任何人的问题。什么也不想去思考。哪怕只有十分钟，五分钟也好，在这个看似寂静无人，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有一个短暂的片段得以任由他一人支配。这一刻，他无心，也不需要去否认自己的软弱无力。这个片刻过后，他就会恢复成为朔?拉赫伊?奥维杜尔该有的样子。
　　即使不愿承认，自己所预料的，阿斯塔尔做这些事的目的，也已经基本达到了……
　　心不在焉地啜饮着，酒喝在口中淡而无味，并没牵动情绪。随波逐流般地放任浅薄的意识流散，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时光就此凝滞。
　　……
　　“……在吗……”
　　“……有人吗？有人在吗？”
　　隐约的喊声宛如遥远的潮音。朔意识到自己“听到”了某人的声音时，他涣散的神志重新凝聚，原本好似隔着山岩石壁暧昧不明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
　　“里面有人吗？我想找一位名叫Jade的先生，请问，他在这里吗？”
　　朔不自觉地寒噤了一下。他站起身。是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还伴着急促叩动玻璃门的声响。
　　压住步伐，悄无声息地走向门边。身体浸没在黑影里，朔慢慢地从腰后拔出手枪。
　　今晚的自己实在是太失常了，大意得连本人都难以相信。在现在这样的关键时期，居然跑到鱼龙混杂的市区贪杯；纵然酒吧多日停业，但连卷帘门也不拉好……朔简直忍不住要笑出来了，空气中间或横掠过的寒冽令他有种久违的错觉。他的目光静静聚焦在玻璃门外那道黑色人影上。
　　不管来者是好是歹，他都要谢谢这个不速之客，让他一下子拾回了那种宛如立于刀锋之上的紧张和敏感。这种气味令他感觉熟悉且稳定。
　　死死地盯了那人影片刻，这期间，她还在呼唤着Jade的名字，忽而又道，“难道不在这里吗？不，应该不会呀……”朔确定她是在自言自语，周围并没有其他可疑之人。
　　他突然从阴影中现身，门外的女人毫无防备，吓得尖叫了一声，趔趄倒退几步。“你，你是……”
　　朔把比夜更黑的枪口抵在玻璃门上，直指女子，“安静点。你是谁？想干什么？”
　　女子打了个冷颤，略微镇静了一点。她睁大眼睛，审视着门内的朔。
　　“请问，您，您就是Jade先生吗？”
　　朔听出她话音中的颤抖，显然，她无法忽略对准自己的枪口。他没有开口，在弄清女子的身份和来意之前，不能表现出对她的信任。但那女子并没有一味等待他的回答。虽然是问句，但却好像已经笃定了答案。
　　“您就是Jade先生，没错吧？一定没错！您跟洛先生描述得一模一样！”
　　朔手中的枪不觉一歪，“你说什么？”
　　“您认识洛华楠先生，对吗？”女子的口气更加急切，似乎希望代替朔首肯，“我是洛华楠先生的朋友，我叫罗瑟琳?甘佛特，是洛先生告诉我来找你的。”
　　卷帘门严实地放下了，内层玻璃门也已上锁。多日以来昏暗漆黑的俱乐部内，亮起了久违的灯光。
　　察看了所有遮蔽光线的门窗帘幕，朔返回大厅，与罗瑟琳相向而立。
　　沉默一刹，时间短暂得应该不会让罗瑟琳识破他在理顺思绪。
　　“你说的都是真的？你该明白，”他轻轻掂着掌心的格洛克，箭一般的视线直射罗瑟琳，“谎言总会留下破绽。如果你欺骗我，你是走不出这个门的。”
　　姑娘听闻这话，头昂了起来，在门外时的畏惧已经一扫而空，相反，她似乎有些恼怒。
　　“我来了三次，Jade先生，第三次才终于见到您，而您对于洛华楠这个名字的关注似乎还不及猜疑的一半。您也该知道，洛先生会因此而失望。”
　　如果我不是和国王夏维尔有婚约的人，或者说，在马其顿酒店举行结婚庆典时，洛先生没有去房间找我，告诉我到一间名叫“Nayuta”的俱乐部去找一个叫Jade的人，我哪会知道你这样的人物呢？我是凭洛先生所说的长相认出你的。她这样说道，口气里的抱怨显而易见。面对突然同自己针锋相对起来的女孩，朔的目光却反而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你说，你见到了洛华楠，他让你到这里来？你怎么让我相信？”
　　罗瑟琳并不着慌，显然有备而来，“让华楠先生不要冲动，如果遇到事情就到这里来的不是你吗？他说，你告诉他，你会来找他的。”
　　朔的瞳孔陡然一缩，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很明显，洛华楠料到自己不会轻信，才教这女孩说这番话的。这是自己亲口对他说的，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话。
　　可是，那个固执倔强的家伙，他最终也没听从自己的话。他到底要惹麻烦到什么地步？习惯性的愠恼从心底升起，但与此同时，朔却讶异地发觉，自己竟然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那家伙，他还记得……杳无音信这么多日子，想象不到他遭受了什么，突然得知，他还牢牢地把自己的叮嘱放在心里。
　　没有什么，比自己期待已久的“革命”更重要。对朔·拉赫伊来说，这或许只是一次复仇，但对这块土地而言，这是一个十字路口，毁灭，或者新生。无论是朔，还是Jade，都无比清楚这场革命的价值。
　　然而，在这个无所谓希望的时代，本该只是命途交错之下的偶然，却令他前所未有地迷惘。


第130章
　　他从来是理智先于情感的人。在这样混乱的世代，情爱不过是无足轻重的游戏，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有些事情，却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收放自如。
　　猛然发现，原来一直有这么一个人，即便从来没有得到过机会表达，却还是无条件地信任着自己，这种感觉令朔难以自禁地颤栗不已。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前，队员们仰仗自己，卢克等人依赖自己，他感受得到这种重量，却不知道，真正被全身心信赖并且思念着，是这样令人心潮激荡。
　　忽然觉得眼底又热又涩，朔偏开脸，用力眨了眨眼睛，才找回声音。
　　“……那家伙，他还说了什么？”
　　罗瑟琳用她单纯而又略带困惑的眼睛审视着朔，半晌启口道：
　　“他说，‘没听你的话，你大概会很失望’。”
　　一听这话，朔自心底泛开的湿暖顷刻收敛了，脸和声音霎时冷了下来，“他明知还敢故犯？”
　　与其说为了那家伙生气，还不如说，因为这个人的得寸进尺而有点无可奈何。
　　明白他从不知何时就开始试图挣脱自己的掌控，不是为了背离自己，而是想要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同自己平起平坐。因为太清楚他的心思，反而有些无所适从——想这些也没有意义，要惩罚还是调教，一切都得等把他夺回来之后再……
　　他心中絮语尚未结束，罗瑟琳轻轻的话音却又畅通无阻地传入耳中。
　　“他托我告诉你，皇室好像准备要把封印起来的秘密武器投入实战，要你小心提防。”
　　“‘秘密武器’？”
　　“他说，听说是跟‘吗哪’有关的。”
　　“吗哪”这个词令朔陡然拧起眉峰，他的思绪已经迅速绵延至西大区那座被封禁的矿山。无论何种境地，听到这个词，总有一股不祥之气。
　　“详细的情况洛先生也不清楚，”罗瑟琳的声音唤回他的神志，“他说，他会想办法弄清楚的。”
　　朔固结的眉头骤然又倒竖起来。如果拿镜子照一照，他大概也不得不承认，他实在鲜有表情变化如此丰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