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说。”廉州固执地扭头。
“不想说就是默认了?你们洪信帮跟意大利人交易,义胜堂看不过去所以出来抢生意,对不对?”
“你去问义胜堂啊。”廉州没好气道。
“义胜堂罗盛手下有的是人,但谁有本事轻轻松松劫持你?”
“我哪知道?”
“所以那个狙击手是姜怿恒对吗?”
“我说了我不知道!”
廉州弃了椅子站起来,只觉项镜淇眼中藏了自己看不懂的情绪,却也没时间懂了。
项镜淇不徐不疾道:“廉州,你走吧。我的伤情会恢复,不劳你担心……”
他抬头对上廉州的眼睛,用从没有过的严肃道:“看这样子,咱们以后狭路相逢,也是免不了的事。”
廉州呼吸一滞,有什么东西如鲠在喉。
方才同沈可屹讲“唯独不会跟项教官演”,这么快这句话就被证实——不用演了,项镜淇也不会再跟廉州演了。警匪电视剧里那些生死决裂他都经历了,和好如初却一个都没等到。
病床上的人一副决然的样子,廉州瞧见小桌上的口香糖,用哀求又自嘲的口气说:“能不能,最后给我一片?”
估计以后,吃不到了。
廉州从病房出来,沈可屹和徐嘉迅都在外面。沈可屹看他嘴里没嚼东西,冷着脸没说话。廉州似有迟疑,想想又觉无话可说,迈步要走。
刚一抬脚,徐嘉迅突然道:“廉州!”
三个人同时愣住。沈可屹瞥着徐嘉迅,不知他要干嘛。徐嘉迅犹犹豫豫盯着廉州,似乎也搞不清为何叫他。
倒是廉州听见久违的、从徐嘉迅嘴里叫出来的“廉州”,心中微凉,又觉好笑。
他看看徐嘉迅,瞧瞧面无表情的沈可屹,最终看向病房屋门,仿佛要看清屋里的人。
你看,世界多奇妙。当年在一起的人,彼此分散;分散后,又神奇地聚首。只差姜怿恒。
只差姜怿恒,廉州爱错的青春,才算完整。
这边厢廉州见完项镜淇,那边厢罗盛离开了宋会锋的婚宴,义愤填膺地回到大宅。
手下人来送茶,问今天婚礼的情况,老头子压着火气赶走了一帮人,独独留下姜怿恒。
罗盛年纪大了,眼睛却是亮堂。他闪着锐利的目光,定定看着那人。姜怿恒想到沈可屹闹事让罗盛丢了脸面,低头不语。
有时罗盛喜欢姜怿恒的冷静沉稳,有时讨厌他的镇定自若。和姜怿恒的性子相反,罗盛是脾气火爆的人,最震怒的时候,一口气开枪解决了五个手下。
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的姜怿恒,让罗盛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他耐着性子喝了口茶问:“你没什么要跟我解释的?”
老头子眉毛上的筋肉都在颤。姜怿恒迟疑片刻,脑子里分析着厉害关系道:“惹事的警察叫沈可屹,是我之前参加的暴雪行动的教官。”
提到暴雪行动,罗盛眼中更添肃杀,不耐烦地说:“然后呢?”
姜怿恒顿了顿,显然在组织语言,半响后道:“我暗杀意大利人时,打伤了一名特警队员,就像那个刑侦队秦局长说的,那人是他外甥。”
哐当一下,罗老头甩了茶杯,气势汹汹吼道:“你是告诉我,不光廉州知道你身份救了你,连臭条子都知道狙击的是你?”
姜怿恒依旧沉默,一只手微微握了拳。
“你怎么做事的,我让你杀个意大利佬,整出这么多事来?!”
第78章 我会骑摩托车2
罗盛手下被刑侦队警察公然按倒,秦定怀那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更是钻心刺耳。罗老头褶皱的脸上青筋尽暴,粗黑的眉毛好像燃烧的烈火。
罗盛年纪愈大,多疑、易怒的毛病愈多,但凡一点小事都会斤斤计较。之前造船厂一事,道上都传洪信帮摆了他一道,这回又在18门眼皮底下被条子教训,罗盛的愤怒可见一斑。
然而姜怿恒是理智的,他不管面对什么情况,都是从容不迫。他有狙击手常年练就的耐性和泰然,在罗盛身边待了多年,深知老爷子的脾气。
那个曾经搭救他父子二人,又把年幼的姜怿恒扔进另一个万念俱灰火坑的人,此刻那老人挺着身子,肩膀颤个不停,眼中闪着火星,瞪着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下属。
姜怿恒能理解罗盛的气急败坏,清楚他在18门社团前丢脸的不甘,甚至还看透那万分之一的对手下能力的质疑,以及由此引发的对自身安危的急迫。
即使姜怿恒追随罗盛,身份变了又变,即使姜怿恒答应会陪老人回东北看雪,即使姜怿恒弃了一生自由,为义胜堂鞍前马后——还是得不到起码的尊重,还是生活在水深火热,还是得靠赌命换取信任。
罗盛身边没什么靠得住的人,要么是勾心斗角的社团大佬,要么是为名为利的帮派小弟,要么是认钱无情的少妇少女。唯独姜怿恒没什么野心,他看得开,或者说,他仍对这个世界存有一丝善意。
反正活着就是奔向死亡,姜怿恒又不怕地狱,他认识的人,都在那里。
他沉了嘴角,从后腰拿出手|枪,反向握枪,恭敬地递给罗盛道。
“我自是有错,听凭罗爷处置,缴械受罚。”
-------
姜怿恒的生物钟特别准,即使没有闹钟,六点半肯定睁开眼睛。
距参加宋会锋的婚礼后过去三天。姜怿恒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没有罗盛指挥、不需要摸枪、收不到命令的清晨,身体失去负担,心却空虚异常。
在义胜堂的每一天,走私、交易、持枪、射杀,和警察打交道,与军火商周旋,在社团内部斗争中自保——这一切都迫使姜怿恒必须保持大脑清醒,调动浑身上下全部细胞,同这个世界斗争。
他是罗盛身边最器重的人,亦是狙击手,“缴械”这个动作代表的含义不言自明。他昨晚琢磨要不要给墨镜小司机打电话说放假,后来放弃了。姜怿恒隐隐认为,罗盛就算再气,用人时不会忘了自己。
勉强闭眼到七点,手机安安静静,一条信息也无。姜怿恒再无睡意,起床刷牙洗脸。
现在住的这所公寓是姜怿恒的私人地带。淡色的壁纸,简单的家具,桌上摆着几本枪械武器的图册。
这个公寓与其说是家,更像临时宿舍。姜怿恒手下动辄过千过万的军火生意,可大部分时间要不跟在罗盛身边,要不在外执行任务,在家休息的机会很少。
九点一刻,手机还是没有响动。
姜怿恒并不是许多现代青年那种低头一族,但没有罗盛的指示让他不安。这意味着罗盛在惩罚他,或者说,架空他。
中午十二点半,姜怿恒吃完饭歇了会儿,开始在跑步机上运动。渐渐粗重的呼吸,计步器上越来越多的步伐。窗外蓝天白云,灿灿金日,姜怿恒边跑步边往外看,缓过神来,察觉自己只是对着窗子,什么都没注意。
下午三点四十五,手机依然没有动静。
晚上姜怿恒去外面吃晚饭,一人开车闲逛。他当惯狙击手,下意识地会观察路人。
车窗左边,街角的老太太,向路过的人低头乞讨,暗沉的肤色,每一条皱纹都写满苦情。可姜怿恒注意到,她摊开在地上的口袋最里层,用破报纸抱着的iphone手机,露出一角。
路口右边是街头大卖场,穿了超短裙的姑娘声嘶力竭地叫卖,有年轻男子在卖场门口散发健身传单,结果和小姑娘吵起来。姑娘叫来安保把人打了一通,姜怿恒看见瘸着腿的男人临走前,在姑娘裙摆下方偷拍了照片。
前方的十字路口亮了红灯,姜怿恒把车停下。红绿灯下人们来来往往,车声人声,躁动不安。有个戴帽子的男人揣着匕首,在逆流的人群中向一个打电话的女人靠近,即将变灯的一秒,男人尖利的刀划断女人的皮包带,年轻女人来不及喊叫,人流四处散开,红绿色交换,姜怿恒像其他司机一样踩下油门,女人在张皇无措中面对刺眼的车灯吓得蹲在地上,眼睁睁望着小偷越跑越远。
这是一个巨大的、慌乱的、可怕的世界,操着方向盘的姜怿恒把一切尽收眼底,亦无可奈何。
他去拆穿乞讨老太太的骗局,将她送到警察局,坐她身边孤单的三岁的小孙子谁来照看?他去抓偷拍男子,让他删除照片,被暴打的医药费谁来赔偿?他去逮那个持刀窃贼,可背包女人打着电话说“你要不跟你妻子离婚别来见我”,她是不是撕裂别人家庭的小三?
姜怿恒不是清道夫,如今更不是以正义自居的警察,他仅是这无边世界的蝼蚁之辈,他救不了任何人。
记不得谁说过一句话,世上最大的不幸,是生而为人,真是至理。
姜怿恒驶出闹市,把车开向安静的辅路,不知开了多久,身后多了一辆摩托车。
起先姜怿恒不甚在意,开着开着,到达下一个路口时,摩托车明明有机会抢在绿灯最后一秒过去,却偏偏停在姜怿恒车旁。
两辆车整齐地停在人行道前。时间已晚,街上无人,路灯影影绰绰,投在地上的影子,浅薄又散淡。
这么一片孤独宁寂的氛围中,马达的轰鸣声尤为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