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怿恒下定决心,开出了他的第一枪。
都说孕妇生孩子时承受的痛感,是世界上第一级的痛感,那种肝胆俱裂、痛入骨髓、撕心裂肺,常人根本无法体会。
大概能承受这么剧烈疼痛的女人,在关键时刻也能迸发出超乎寻常的能量。当姜怿恒的子弹稳稳射中女人身下的座椅,那女人发出刺冽的嘶吼,痛苦的声音仿佛崩了几条声带,掺着血丝,混了肚中婴儿的哭嚎,是那孕妇对求生最大的渴望。
自然的,廉州回头注意到枪林弹雨中的孕妇,那名正式特警队员注意到了孕妇,劫车的匪徒也注意到了孕妇。
“可恶!”
廉州远远看那女人缩着头,使劲往车座与车底的空隙里躲。她的头蹭到她男人的身子,男人的血流到她白皙的脖颈和双臂。
女人看清远处穿着防爆衣的警察,就像在绝望的沙漠中看到绿洲,不顾一切地大喊:“救救我!救救我!我有宝宝!我有小孩!”。
可伴随她叫声而来的,是劫匪一阵又一阵的子弹攻击。子弹打到车窗,玻璃碎裂,锋尖划过女人的脸。
“他们疯了?!”
廉州刚想跑去救那女人,与劫匪对射的特警队员道:“别去,她还能撑一会!不能让他们把吕志广劫走!”
那边失去两员的劫匪重新部署,选了一个人去开车门,其他人背靠车厢,准备车门一开袭击车内警察,另几人负责攻击廉州这边的警车。
只开了一枪,许久不说话的姜怿恒,注意到单独站出来,准备去开车厢的匪徒。
他向邹镇男汇报过,为了防止匪徒乱中劫人,王威给押解车内的特警队员下的命令是,始终留在车里看管嫌犯。这其中藏着一道玄机,车厢后门打开后,劫匪为了吕志广的安全不会轻易开枪,而特警队员则没有顾忌。
特警队员不会肆意开枪,但车门打开后肯定会有所防范,用子弹掩护。也就是说,在这时刻,第一个打开车厢后门的匪徒几乎不会留命,而姜怿恒的任务,就是在此刻从范围外射击,掩护上车劫人的匪徒。
有两个劫匪渐渐向他们这边走来,又有子弹落在女人身边,眼尖的廉州看到,那女人裙子上渗出血迹,脸色愈加惨白。
姜怿恒必须行动,他要抓住空当朝押解车射击。他忽然大声地,用平时不会有的急促声音道:“那女人是不是滑胎了?”
廉州再也忍不下去,他不理那名正式特警队员的命令,冒险向大桥护栏边跑去。
“哎你!”
特警队员很是着急,本来超向匪徒的枪口换了方向,为替廉州做掩护砰砰开了几枪。
“警官咱们换个位置,我来对付那些人!”
姜怿恒眼疾身快,迅速跟那名特警队员调换身位。当枪口对准押解车车厢,眼睛盯住瞄准镜,那名匪徒打开车厢门时,姜怿恒第一眼望到了门缝中若隐若现、严阵以待的人影,然后快、准、狠地射出了第二枪。
第46章 金猎马大桥2
姜怿恒的枪法有多好,似乎没人关注过。
他参加暴雪行动时,初试的成绩是第十四名,虽比廉州排名高,射击一项却不是满分。中期考评时,他的排名落在徐嘉迅、廉州之后,他的成绩和他的人一样,低调得让人感觉不到,可这并不代表,姜怿恒不优秀。
姜怿恒的出色,不是体现在射击准确率高、考试排名好、众人关注焦点这些地方。他的能力是,在关键时刻展现自身的智慧,在紧迫关头顺利完成工作。他每一枪的中靶率或许没廉州高,但他不会被人挟持时哭喊“救我”。他从没想过要跟廉州比较,因为他自视比廉州更强。
于是在危机重重的关头,特警队死守吕志广的时候,罗盛给予的任务不能落空的情况下,瞄准镜里出现的第一个人,第一个警察,姜怿恒毫不迟疑射向他的心脏。
特警队员全身武装防爆服,姜怿恒清楚这一枪要不了人命。他争取的是时间,警方松懈的一秒,匪徒看清车内状况的一秒,可以避开吕志广而射击特警队的一秒。
他做到了。
押解车厢里第一颗子弹袭来,那名被击中的特警队员应声倒下,另两人失了神,被关押的吕志广手下,那个大胖子叫着“这边、这边”,看清车厢布局的匪徒一佣而上。
一时间子弹声、打斗声、车厢颤动声齐齐发出,许是动作过于剧烈,车厢后门有一扇半遮半掩,正好阻挡了姜怿恒的瞄准视线。
与此同时,耳机和对讲机发出声音。耳机里传来前车特警队员的支援请求,他们处于对敌状态,信号不稳,时断时续。对讲机里传来的,是王威对三车的调动命令。
由于押解车挡住视线,姜怿恒这边看不见一车的情况。此时的三车,廉州跑去救孕妇,另一名特警队员替他掩护,射击逼近的匪徒。唯有姜怿恒听得见,顾得上,对讲机里的调动命令。
王威在对讲机里说,这边情况危急,请三车上前支援押解车,务必守住吕志广。姜怿恒根本没有思考,握住狙|击|枪的手撤出一只,关掉了对讲。
不仅如此,他还希望,廉州和那名特警队员的耳机都能坏掉。
姜怿恒从来不装圣母,因为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枪战已经持续七分钟,所有分秒都像世纪般漫长。廉州不顾危险,跑到大桥护栏边去救孕妇。他冲到车前,扒开车门掩护自己,挡住匪徒的射击。驾驶席上瘫着那女人的丈夫,四肢僵硬,鲜血直流。
廉州伸手去拉孕妇。子弹不停飞来,女人大声哭喊,腿上的血越流越多。她高隆的肚子顶着死去男人的尸体,沉重的身子怎么也动不了半分。
射击的匪徒离他们越来越近。有子弹透过遮挡的车窗击中廉州身侧,他躬身躲过,却看那孕妇眼中求生的欲望越来越少,无能为力。
另一边,姜怿恒的射击制造了机会,冲进押解车的匪徒和车厢内的特警队员展开生死搏斗。
劫走吕志广及其同伙的匪徒大概有八名,车内只有三名警员,其中一人被姜怿恒击中,虽身着防弹衣没有受伤,却靠着冲力撞到车壁,担心他的同伴一时闪神,失去了置敌的第一机会。
匪徒们伺机围攻,有人踢掉特警队员的枪,一个后绞手掰折了警察的胳膊。还有两三个人架住特警队员的身体,一人从正面对准他胸口连续开了四枪。
吕志广的手下在铁笼里欢呼大叫。等匪徒搜出钥匙放那二人出来,胖手下还不忘对着三名警察一人补了一枪。
几名匪徒护着吕志广及其手下出了押解车,对着三车方向射击的匪徒,火力渐渐弱下来。姜怿恒看人已被劫出,才敢正面对劫匪开枪,当然他只是随意扫射,装装样子。
枪里的子弹用完,他和那名正式特警队员又换了位置。他躲到车尾更换子弹,听见耳机里传来王威的叫喊却不为所动。他默数五秒,想等五秒后战况缓和,状况稳定——确保吕志广逃走这一状况稳定——再继续迎战。余光一瞟,看见不远处另一辆车尾躲避攻击的廉州。
是的,廉州把那名孕妇从车里救了出来,把她抱到车尾躲避匪徒射击。那辆车停在大桥边上,他把那女人放到地上,让她靠着大桥护栏。
女人脸上全是湿汗,头发贴着面额,一派疲颓。她双|腿|间不停流血,可她不惊慌也不乱叫。她无神地望着前方,一只手抓着廉州。她的手那么冰冷,廉州看着地上愈积愈多的血,心也凉了。
那女人的肚子还是隆着,却有什么东西在塌陷。廉州问她“你还好吗”,她不回答,枪林弹雨,人群慌乱,鬼哭狼嚎,在女人这里全变成一片死寂。过了半响,她松开廉州道:“宝宝没了……”
廉州一时呆住,他想起以前在加拿大,他妈妈在医院里跟他说,你爸爸没了。
那时他初中毕业,以为自己一辈子会生活在多伦多,一辈子会在家庭的关爱中长大,命运却戛然而止,他听到一生中最悲哀的话。你还活着,你爱的人已经不在。
他特别理解女人冰凉的手和求死的眼神。廉州是他爸爸的亲生儿子,好歹来到了这个世界,而这女人的孩子,还在她肚子里。那个还没出生的生命,被赐予活的权利,却没机会看一眼这个世界。
突然有颗子弹击中车尾,廉州抱头躲了一下,那女人好似懵怔一般,纹丝不动。
廉州是个非常感性的人,女人的话掺着他的回忆,这犹如屠宰场一般的战场立刻点燃他的愤怒。他拿起枪,从车尾站了起来。
有射击声在耳边呼啸,有迎敌的警察和撤退的劫匪,有湛蓝的天空和混乱的桥面,而廉州的眼睛,只看到押解车附近正要逃走的吕志广。
他爸爸在加拿大是怎么死的?
在加拿大,枪|支|买|卖属于合法范围。加拿大有许多枪店,人们可以自由选择武器,或保护自己,或用于放松消遣,还有专业运动员以此为职业。
廉父在加拿大就是经营枪店。他做的是正经买卖,对射击的爱好,对枪支的着迷传染给儿子。不幸的是,廉父最后死在自己店里,当时枪店遭遇抢劫,吴父中了三枪,去医院的路上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