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建海站在技术员的身后盯着电脑屏幕,在这里他这个门外汉只能看个热闹。但他清楚,只要鉴证结果支持,那姓邓的两兄弟便插翼难飞。这两只蜥蜴属的畜牲,究竟还会有多少条尾巴?
当犯罪嫌疑人辛豪提出自己手头上有可以钉死邓中义的证据的时候,大家不禁怀疑他只是害怕自己被愤怒的刑警们当场乱拳打死,才胡编乱造出的借口,没想到还真在他的临时住所里搜到了这个手机。
辛豪这作为一个亡命徒,也算“表里如一”了——他是真的打算多拖一个下水是一个的。他在北和省犯下的那起五条人命的凶杀案,其中的恩怨情仇不是这里的关注重点,自有高流警方去善后。全一峰他们现在比较关心的是,他为什么一边为邓中义卖命,一边又暗中给他使绊子?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单纯看不惯他。”
坐在审讯室里的辛豪丝毫没有悔意,说起他的人命生意,就跟在菜场口和站街的暗娼调情一样轻飘飘:“我跟他其实也不熟,就是在上大学的时候见过几次,这么多年没见了,没想到我出了事之后,他主动找到了我。
我看不惯他什么?你们大概也查到马春香那婆娘了吧?我跟马春香是大学同班同学,她那时长得倒有几分姿色,我们班上起码有一半的男的都向她献过殷勤,她却清高得很。后来我算是看明白了,那婆娘对我们这些三流学校里混吃等死的不理不睬,到了邓中义那样的高材生跟前,可是犯贱得很。听说她后来让泥石流给埋了,那可不是大快人心的事情吗?我说过,我烂命一条,能让邓中义那样的来给我垫尸,爽得很。”
说着,辛豪突然直起了原本瘫软得像烂泥一样的腰板,脖子伸得老长,仿佛要把脑袋探到审讯员的跟前,咧出一口黄中带黑的烂牙,吐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气息:“对了,昨天那个小警察怎么样了?死了没有?哈哈哈哈……”
要不是小徐年轻力壮及时拦着,估计他那一嘴黑牙已经被王富揍得一颗不剩了。
王富摸了摸自己发红的手指关节,摔门走出了审讯室。
令人欣慰的消息从鉴证科和看守所同时传了回来。录音可以作为办案证据,李静娴也指认了邓中义就是当时她在戈益楼下见到的那个男人。
播放器里传出一高一低两把男声。
男声一:“戈益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男声二:“他之前不是替你办事的吗?你这样把人用完就除掉,以后还能找到人给你卖命?”
男声一:“事态紧急。警察很快就会查到‘信义’那个智障中心,如果不除掉他,销毁里面的记录,我们所有人都脱不了身。断臂求生,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这里的二十万块是定金,事成之后,我会把另外的八十万给你,你拿着钱远走高飞,这里的事情不要再过问。”
全一峰按下播放器的暂停键,对审讯室里刚刚被请过来喝茶的临舟义信进出口贸易公司的老板说:“是你自己交代,还是我们代劳给你总结一下你们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
邓中义今年34岁,别墅豪车名表,西装革履背头,一副金边眼镜,把一双三角眼中的戾气遮去了几分。平常他整个人的扮相看起来虽不是什么翩翩君子,也算得上一成功人士、青年才俊。
只是如今他这样面如死灰地坐在审讯室里新刷了漆的审讯椅上,昔日大老板的容光焕发已经荡然无存。而他隔壁的邓中信,他的亲弟弟,情形只会比他更糟糕。
律师到来之前这两兄弟的缄口不言是预料中事,但律师走后,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却有点出乎大家的意料了。
看着律师离开的背影,邓中义变得更加沉默,而邓中信则愈发暴躁。他们中一个铁了心不再开口,另一个则试图激怒每个跟他说话的警员,国骂、街骂、家骂轮番轰炸,没有一句说到案件上来。
李允彬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周一的晚上。好久没有过这么长时间的睡眠了,好像要把之前几个月缺的觉都给补回来似的。
鉴于一睁眼就可以看见方芳守在身边,如果不是因为身体太虚弱而动弹不得,现在这光景简直是他的梦寐以求啊。他又默默感叹了一句:那些个男主角中枪后,在医院抢救了一晚便又带上女主角冲锋陷阵的桥段,真他爷爷的太扯了,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
已然被他自动忽略掉的前来探望的众人,自然是看不见他丰富的内心戏的。看到的只有他毫无血色的脸庞和呆滞的眼神。
季靖也在医院里守了一天。他也是进过ICU的人,这下允彬哥哥跟他的革命情谊,无疑又多了一层深度。他正一手拿着水杯,一手用棉签轻轻地给允彬哥哥润着嘴唇。
失血过多该不会影响智力吧?李允彬有点吃力地把眼珠子挪到一边,斜眼看着这位皱着小脸的小天才,脑子飞速地旋转跳跃却不要闭上眼。感觉还行,除了呼吸不太利索以外,还是那个“智商在手世界我有”的自己。
“医生说伤口离要害只差了两厘米不到。”季廉坐在病房外走廊边的塑料椅子上,伸手接过全一峰递给他的热牛奶,口中喃喃着。
似曾相识的场景。只短短半年,亲历了那么多生死,一切都始料未及。
全一峰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十指紧扣。
季廉转头看着他,仿佛是要把眼前人的眉目都刻进自己的脑海。好一会儿,他才定下心神,问道:“审讯还顺利吗?”
“顺利啊,太顺利了。”全一峰往椅背一靠,大马金刀地翘起二郎腿,“原本还以为要零口供结案,没想到才一天,邓家兄弟就改变了主意,来了个彻底认罪。”
季廉垂下眼帘,把全一峰的这句话放在嘴里嚼吧嚼吧,品出了些微妙的滋味儿。
第81章 出游
对于十一年前那场席卷全球的金融风暴,年纪太大的人,会因为人生短短几十年见识了形形色色的风浪太不计其数,而被磨砺得对灾难习以为常;年纪太小的人,则在家庭和学校的重重保护下、在捧读着诸如“世界经济发展规律”的课本时,对外面的风雨鲜有知觉。
所以,对它印象深刻的,大抵是如今三四十岁的职场中坚、当年二三十岁的社会新人。
出生于和平年代的这一代人,甚至是第一次在教科书以外,亲眼见识了政府倒闭、国家破产等一系列匪夷所思的骚操作。国际资本市场带起的这场风起云涌,惊涛骇浪之下,在红火了二三十年的全球化浪潮里日益壮大的贸易巨轮们,也不免举步维艰,更何况巨轮以外的那千千万万的小贸易公司,日子更加是风雨飘摇。
临舟义信进出口贸易公司就是其中这么一艘刚出港便撞上了几十年一遇暴风雨的倒霉小渔船。它背靠着时代的命运大齿轮,在自家老板的掌舵下,驶向了深不见底的前方。
在别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北和大学,对于邓中义而言,却只是高考发挥失常的备选方案。临舟大学才是他当年的第一志愿,但既然最后去了北和大,就要进它最好的专业。所以邓中义抓住了唯一一次校内调整专业的机会,在第二个学期便以第一名考入了北和大最出名、同时也是全国高校排名第一的专业——岩土工程。
其实北和大最难考的专业即使是考古学,邓中义也会毫不犹豫地考进去,毕竟那只是一个他用来证明自身实力的工具而已。而他始终坚信,毕业后唯有投身商海,才是唯一施展才华的最终手段。
然而命运似乎热衷于跟他开玩笑。他的进出口贸易公司成立不满一年,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迅速开拓了市场积累了客源,一切风生水起。正当邓氏兄弟展望着光明的前景打算大施拳脚的时候,等候他们的却是下游公司的纷纷深陷资金流危机,拖欠货款,取消订单,甚至直接放弃订金人间蒸发,一夜之间变了天的国际贸易环境,义信贸易几乎被拍打得粉身碎骨。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曾健康和曾美和的。”
季廉坐在全一峰的小办公室内,仔细地翻看着邓中义兄弟供述笔录的复印件。
“他们都不是什么干净的人,在道上也混了很多年,但他们非常善于伪装自己,简直是那方面的天才。我们一拍即合,我用我们当年还能动用的所有资金全部押注在他们身上,最后赌一把。”
全一峰把下巴搭在季廉的肩膀上,像只巨型犬一样趴在人背上。他往季廉手上的资料上看了一眼,说:“他说曾氏兄妹是天才,依我看,他邓中义才是在犯罪咨询方面天赋异禀。如果没有他在幕后的运筹帷幄,单凭他手下的那些人,曾健康曾美和也好,戈益樊道阳也罢,就连他那个随时暴跳如雷的弟弟,再怎么心狠手辣、胆大心细、丧尽天良,也不见得能掀起多大的水花。”
季廉将资料还给身后突然文采斐然的巨型犬,点开电脑里的另一份文件,指着屏幕说:“你看,刘富强。”
“这啥?刘富强,你说的是凤尾村那个害得我们一队人被毒豆芽熏了一晚上的刘富强?他两夫妻不是刚给判了两年吗,还能作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