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暴喝,仿佛把那人的思绪从末世狂欢中拽了回来。他呆立了足足两秒钟,才缓缓地扭回头。匕首随着转身的动作也被抽了出来,却又在看清对方之后哐啷落地。他眯起双眼,嘴角扯出更为夸张的弧线。
“啊,这位不是全警官吗。”
楼上异样的声响,让楼下人群中一些听力敏锐的人不禁抬头张望起来。
一□□谈正欢的宾客被一个突然闯入的男人打断了话题。于建海对着其中的一位客人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说道:“刘子琪先生,我们是临舟市局刑警大队的,事发突然,请您协助我们立即疏散这里的所有人!”
全一峰双手举枪,在二楼走廊的尽头,双眼冷冷地盯着前面的“服务生”。
“原来是你,樊医生,樊社长。”
服务生的谦卑被医生的从容所取代,果然是演技了得的话剧社老戏骨。樊道阳微笑着,他的目光似乎在专注地盯着对面的人,却又更像在注视着某种虚无缥缈的存在。
“亲爱的,请原谅我将要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你。”
熟悉的开场白,惊起耳麦那头方芳浑身的鸡皮疙瘩。
樊道阳说着,缓缓地解开身上的深蓝色马甲。只见马甲内衬两侧,都缝上了整整一圈一寸厚的方形物体,物体边上连着一个小小的黑色仪器,仪器上豆大的一点红光在急促地闪烁着。
“我对你的爱是如此的深刻。我每天都在经受着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这个辜负了你的世界,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直至我发现了生命的精髓。我要用这些肮脏的没有意义的生命,来为你献上一份最珍贵的礼物!”
樊道阳在纵情的演讲中,握起了那个闪光的仪器,大拇指还摩挲着仪器上那个小小的凸起。
全一峰领悟到了他的意图的刹那,也深知一切都已经无济于事,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疯子忘我地癫狂,唯一能做的,只有对着耳麦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全——速——撤——退!”
“亲爱的!今天,这份礼物终于要完工了!这不是分别!这是我们的重逢!!”
猛然间,樊道阳才像终于发现了现场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在场,他的视线终于从游离的虚空中回到了现实。
他扭头往房门后看了看,这次是真的对着全一峰说:“原本为了表彰她对整个作品完成度的贡献,还想赏赐她个割腕的。唉,可惜了。全警官,你看,这世间的事情,总是不能完美的,不是吗?”
说完,他转身打开房门,往里走去。在后脚跟踏入房间的刹那,他却又转回了头,悠悠地唤了一声:“全警官!”
全一峰肌肉爆发的步伐,被自己的意念硬生生地拉扯住。还没有听完凶手最后的供述,全警官怎么舍得就这么离开!
全一峰觉得自己可能会很久很久,很久都没办法把此时樊道阳脸上的表情遗忘干净。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以模仿得出骷髅的形状?
“全警官,曾健康兄妹家里的那坛纸灰,是不是烧得很有艺术啊?”
“轰——!”
爆炸声响彻整条圆湾河。
项目组里的季廉“唰!”地站了起来。他确定,他刚刚听到了来自地狱的叩门声。
第47章 病房I
季廉非常生气。
还是哄不好的那种。
人形粽子全一峰表示他那些皮外伤根本就不值一提,但主治医师跟他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坚持这只巨型白粽子应该起码在住院部留院观察一周。最后讨价还价的结果是三天。
但即使是三天,他也刚好完美地错过了小季靖人生中的第一次开学典礼。当然,季廉也不会为了这种事情生气。他气的是全一峰的不要命。他在春秀路12号的现场,用那最后三秒钟的拖延,换回了那条惊世骇俗的案件线索。但那是从鬼门关上抢回来的三秒钟!
万一当时他没能成功地从二楼破窗而出,又或者在跳下的时候受到严重的伤害,又或者……季廉摇摇头,试图把这些已经胡搅蛮缠了他一整夜的可怕想法从脑海里驱逐出境。
所以当季廉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坐在病床边儿上,全一峰对着他脑门上的一大团低气压,非常配合地乖乖喝粥。归队?归什么队?现在全世界还有比让季廉尽快忘掉那什么破烂春秀路别墅还紧急的事情吗?!
人肉炸弹樊道阳,让风雨飘摇了一百年的老别墅终于尘归尘土归土,在冲击波的威力下整个坍塌了三分之一,彻底沦为了危房,等候它的唯有被拆除重建的命运。幸亏当时别墅内的人员撤离及时,没有伤及无辜的性命。但还是有四五名嘉宾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救护车呼啸而来,几人脑袋上纱布一缠,小腿上夹板一夹,让同样惊魂未定的现场媒体朋友们暗道值回票价。
医护人员拒绝了全一峰自己走上救护车的提议,执意要把他抬上担架。他翘着二郎腿躺在担架上,一路上还不忘指挥在场的队员,还跟刚赶过来的圆湾支队同事交代情况。但那嗓门由于爆炸造成的暂时性失聪而大得无比夸张,好几次医生都想往他张大的嘴巴上直接粘上大胶布:闭嘴吧你。
不过现场最跳脚的,当数丁健丁法医。
这还能不能好了?尸体的破烂程度,是一次胜过一次!丁健感觉自己差不多可以收拾家当直接转行当裁缝得了,天天跟个“捡”破烂的似的。
也不能怪丁法医这么暴躁,谁让终于刑满释放的实习生杨祺上周拿着优秀实习鉴定,欢天喜地地跟着女朋友跑路了呢。听说是要去哪个沙漠自驾游,还说是什么净化心灵之旅。赶紧给我滚回来净化案发现场还差不多,丁法医愤愤地想。
给全一峰喂完白粥,季廉就开始张罗着给他换药。这身上不计其数的大大小小伤口和淤青,整个儿身上就没有一块好皮,纱布要是揭开的话,季廉看着得多难受啊。全一峰拼命寻思着赶紧把季廉支出病房去的借口,就见季靖走了进来。
“小子你吃午饭了吗?”
“还没。”季靖老实地摇摇头。
“你季叔叔也还没吃呢,赶紧跟他先去把饭吃了。”
季廉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抽出一本菜单,拿给季靖说:“这是医院食堂的菜单,你选好菜,打上面的电话过去订餐就可以了,会有食堂员工送到病房的。”
季靖接过菜单,给全一峰递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全一峰再接再厉:“小子你这条裤子是不是又短了?季廉你得赶紧给他去买条合身的啦,明天不是就要开学了嘛。”
季廉已经把消毒药水、药膏、棉花和纱布都在床头柜上一字排好,把手覆在全一峰额角的还带着血迹的纱布上,轻轻摩挲了一会儿,才说:“学校里都统一穿校服,季靖的早就买好了,四套新校服都洗晒好放家里呢。”
全一峰被他隔着厚厚的纱布摸得头皮发麻,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对季廉说:“换药这么专业的事情,咱们要不就让护士来就得了?你在这病房里闷了一整天了,让季靖陪你出去透透气儿?”
季廉眼眶又红了起来,也不看全一峰的脸,以现学现卖的手法专心拆着纱布。半晌才说:“你怎么知道我疼……”
全一峰当然知道他心疼啊。他一个人受伤,皮糙肉厚的原本没觉得有多惨,但季廉昨天在病房门口偷偷抹眼泪的模样,简直让他哪里都疼了起来。哎哟喂,这你看着我受伤心疼,我看着你心疼就更加心疼,疼来疼去的,简直就是个走不出去的循环了都。
“小子,你明天开学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啦?”还是岔开话题比较保险一点。
季靖放好病房里的座机话筒,认真地回答道:“跟我同一年级的所有同学和老师,还有学校校长的长相、名字和兴趣爱好我都记住了。我那个班上有两个体育特长生,都是踢足球的,我查了一下他们市队的训练计划,他们应该不会经常出现在学校。另外班上还有一个柔道黑带五段,这人挺会惹事儿的,不知道是不是班里的头头,我得开学之后观察一下。”
全一峰:“……”
季廉:“……”
这孩子,怎么感觉是去当卧底的?
他是不是找李允彬了?还有,他平时都跟着我们学了些什么?
说曹操曹操到,傍晚快到饭点的时候,李允彬也跑到了医院来。是季靖在全一峰挤眉弄眼了半个下午的脑电波交流后,用手机信息召唤过来的。
李允彬一进病房门,就随便抓起一只纸杯喝了一大口水。“哎呀,老大,现在队里都成菜市场了。那闹哄哄的呀。丁法医刚才才跑到老局长那里去告状,说有一个什么报社的记者偷溜到他的解剖室,差点还拍了照片!幸好建海哥他们给及时制止住,要不丁法医下一个剖的就得是那记者啦。”
“杨祺的编制看来还没批下来,那个硬塞进来的法医助理也还真够老丁喝一壶的。对了,现在排查的进度到多少了?”全一峰昨天被送上救护车之前虽然已经被医生禁了声,但仅凭着肢体动作,他还是交代了他们几个对昨天在场的所有人员进行排查,逐一检查跟樊道阳同伙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