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谦在听到“父亲”两个字时身体极轻微地抖了一下,他的确有些不忍,但他必须支持儿子的决定。
“小惟,为了你,也为了与阳,离开吧,好吗?”
季惟眼底有水意闪动,喉结重重地向下一滑。
“因为我留在这里罗毅就不会放手,对吗?”他声音轻颤。
邵父闭了闭眼,说:“既然你都明白,更应该懂得与阳的用心。”
眼前的两人一坐一站,以不容拒绝的姿态面对着季惟,仿佛希望他下一秒钟就踏上去国外的飞机。
房间里静得滴水可闻,没有人打破僵持。
良久,季惟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已没有了之前的怒意,反而多了些决然。
“他有他的决定,我也有我的决定。”
他眼神清明,头微微向右一侧,抬手指向自己的颈后,没有丝毫犹疑地说:“既然一切都是因为我是个被罗毅看中的Omega,那我就不再做这个Omega了,这个腺体我不要也罢。”
这句话如平地一声雷,震得面前二人同时一惊,倏地站起了身。
“小惟,你瞎说什么,你疯了吗?!”
一个Omega要摘除自己的腺体,无疑是疯了。没有了腺体就没有了性征,将一辈子承受激素紊乱的后果。不仅如此,他不会再发情,不会再有孩子,更不会有人再爱他。放弃腺体,等于放弃自己的人生。
季惟却冷静得可怕,表情不带一丝玩笑:“我随时可以去医院摘掉它。手术不过几十分钟。”
邵父上前一步试图抓住季惟的胳膊,急道:“好孩子,别犯傻,你还有大好的人生要过呢!”
是,季惟才二十多岁,还有大把的岁月可供挥霍。一旦没有了腺体,剩下的时间越长,痛苦就会越长。
郝云不知何时已快步走出房间,客厅只剩下邵父跟季惟对峙着。
“摘掉它,你们就不会再找到让我离开的借口了。”季惟平静道。
他想过了,没有腺体的自己罗毅想必不会再感兴趣,这样做一劳永逸。活了这么久,总得为自己疯一次。
邵父原本就口拙,此刻更是不知怎么劝导才好,急得恨不能把王金英当场变出来。
季惟找到自己的钱包,作势便要出门。正在此时郝云突然拿着手机疾步冲了回来,举到季惟面前说:“夫人,邵总要跟您说话!”
一句话划破空气。
季惟一怔,接过电话放在耳边,邵与阳久违的熟悉嗓音出现。
“季惟?”
季惟一瞬间有种热泪溢出的错觉,全身力气顿时一卸。
“嗯……”
邵与阳语气里充满焦急立即喝道:“你胡闹什么?!谁准你摘除腺体的?”
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喊着让邵与阳坐下。
季惟忍着哽咽:“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说了算。”
“放屁!!”邵与阳瞬间暴怒,声音大得震天:“你的事情我说了才算!我告诉你,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踏出房门一步!”
就算被限制人身自由,邵与阳照样觉得自己管天管地管的就是你。
“真的吗?”季惟问。
“废话!”邵与阳音量丝毫不减,从齿缝中蹦出威胁:“你敢跑去医院你试试看,我一把火把别墅的那些破画全烧了!”
“这可是你说的。”季惟一字一字道:“我就留在这里哪儿也不去,国外更不用想。”
“你——!”
邵与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让季惟给骗进去了。这一辈子好像就栽在他手上了。自己怎么会这么蠢呢,究竟是只要牵涉到季惟自己就会智商跳崖,还是自己内心其实根本不想放手。
电话那头的鼻息重重地喷在听筒上,传到季惟这边。
半晌,邵与阳才放弃挣扎:“好吧。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许去危险的地方。”
沉默一秒后,邵与阳低声道:“等我回来。”
第四十四章 论洁癖的治愈(上)
这边刚跟邵与阳通完话,季惟的手机又震了起来。
“季特助!我们发现那个人了!”那头传来李工激动的声音。
季惟精神一振:“他在哪儿?”
“监控视频里显示昨晚11点15分他通过了淮山路口,我们有位工友认得他的运动鞋,身形也对得上,应该错不了,视频发到你手机上了!”
三人立刻围作一团,点开季惟手机中的视频。
只见一个路人打扮的男人骑一辆电动车驶进淮山路口时停了几秒,将手中一个塑料袋扔进了一个垃圾桶里。
正是这停下来的几秒钟,让监控清晰地拍下了他的样子。
“我立刻找人去查这个车牌和下段路上的监控,抓到这个人事情就有转机了。”邵父说。
季惟却像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般,反复将手里的视频倒回去观看。
“小惟,怎么了?有什么发现么?”
季惟将视频暂停在男人抬手扔东西的画面,望向周围二人:“你们看,他手上拿的塑料袋里装的像是什么东西。”
邵父和郝云寻着季惟手指的方向仔细一看,只见那人手提一个工地上最普通的透明袋子作左右张望状,多亏现在交通路口监控全是高清的,画面被放大后,郝云首先反应道:“好像是白色的什么东西,还不止一个!”
邵父也接话道:“对!大概苹果大小。”
“是烟感探测器。”季惟肯定地说。
有什么东西是他必须带走,但又不敢扔在工地,而是骑车到几公里以外的地方再丢掉。应该不会错,就是被他换下来的烟感。
见邵父和郝云不太明白,季惟解释道:“火灾之所以烧成这样的规模,就是因为那些别墅里的烟感失灵了。原本我们理所当然觉得这个人是对烟感进行了破坏,但现在看来,他应该是用坏的烟感换掉了原装的。其实这样很好理解,因为破坏一个烟感的动静远比换掉它来得大,要破坏它他很难把握弄坏到什么程度烟感才会无法报警,但要换掉它——只需要轻轻一拧再装一个新的,一分钟也用不了就完成了,事发前也很难被人发现。”
季惟的话虽然很有道理,但对于不懂建筑更不懂装修的郝云来说,却仍然不清楚其中关隘。
“那知道了这一点,对我们有用吗?”郝云问道。
“当然有用。”季惟将截图发到了邵谦手机上,说:“人长了腿会跑,烟感不会。每个烟感上都有编号,只要和采购记录一对比,就能证明我们的烟感确实被人换过。”
邵谦划开屏幕看到照片,问:“需要我做什么?”
或许是刚刚在邵与阳那里打了个胜仗,此刻季惟的思路异常清晰。
“您在消防系统有没有认识的熟人可以帮我们把昨天验收时的执法记录视频调出来,看看有没有哪台机器拍到那些原本的烟感。如果运气好,也许能看到编号,这样就能证明在验收时烟感还没被换过。郝律师跟我直奔这个路口,郊区人少,清洁频率也不比市区,希望这个垃圾桶还没有被清理过。”
话音一落,三人兵分两路火速出发。季惟跟郝云驱车快速抵达淮山路口。
“停车!”季惟在后排喊道:“就是这个垃圾桶。”
只见季惟冲下车便朝路边一个灰绿色垃圾桶跑去。
郝云紧随其后,看见垃圾桶里满溢的生活垃圾不禁皱起了眉。季惟却全然不顾,没有丝毫犹豫地双手伸进垃圾桶里利落地翻找起来。不多时,垃圾桶的东西便全部被掏了出来。
“是这个!”季惟眼疾手快,从垃圾堆里抽出一个被泡面汤弄得油渍污浊的破塑料袋来,一打开,里面赫然是十多个一模一样的烟感探测器!
季惟此时蹲在垃圾桶旁,双手沾满污渍和腥臭的腐烂食物却丝毫不见反感,只小心地将烟感从袋中取出,又脱下外套直接用衣服包了起来,这才回头欣喜地对郝云说:“郝律师,竟然真的找到了。”
不知几天无人收拾的垃圾在二人身边散发着阵阵恶臭,郝云自认毫无洁癖,却仍旧不自觉地撤开了半步。而蹲在他面前的季惟,明明是邵总口中那个洁癖症状明显到吃过的碗都必须立即洗掉的人,此刻却捧着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证物一刻也不肯撒手。
郝云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才一把拉起季惟说:“夫人,我来拿吧,您先上车。”
“不用了。”季惟一点也不觉得有异:“我手都脏了,我来拿吧,郝律师你开车就好。”
一路上,季惟仍在一刻不停地向外联络,在得知邵谦顺利拿到拍下了编号的视频后当即决定将所有证物直接呈交反贪局。有了这样一个巨大的疑点,邵与阳贿赂陈维的动机就再也站不住脚,调查的天平将偏向邵氏被人栽赃。
郝云当然是出面呈交证物的人,季惟和邵父则回到酒店继续等消息。从出事开始所有人一直精神高度集中地连轴转,不仅要做火灾善后、应付连番来广基工地检查的调查人员,还要担心邵与阳在反贪局的情况,更要苦思营救之策,绝对称得上耗尽心力。
如果邵与阳在这里,他应该不会对季惟的表现有丝毫意外,原本他就是最了解季惟的韧性和能力的人。但邵谦不是。在邵谦心里,自己这位儿媳妇是个从小无父无母的可怜人,也是位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但他在这次风波中表现出的果敢和睿智是邵谦以前完全没有设想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