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逢时”鞋都没打算脱,打了个招呼后,接过齐卫东递来的剧本,便道,“我就不进来了,约了制作公司聊《火眼》筹拍的事。”
很明显,他并不愿意久留。
齐卫东觉得自己应该有一点点不舍得或想念的情绪,但他望着眼前人,心里只有空落落的茫然,“《火眼》已经要开始筹拍了吗?”相比恋人之间的对话,他觉得自己更像是在进行社交寒暄。
“苏逢时”不打算让他知道得太详细,于是敷衍点头,“只是初步意向,后续如何,还不好说。”
——他打算卖了《火眼》,还打算出演主角叶昭。
虽没学过编剧,但作为一个学戏剧的人,他很清楚《火眼》是个珍贵的宝贝,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是没有鉴赏能力的人,听到有人开七位数的高价,也不会不明白它的价值吧。
他幻想着银行卡里的余额和坦荡的星途,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既然这剧本现在在他手里,所有人又都觉得这是他的东西,那么他就绝不可能因着一点可笑的心虚而跟钱、跟前途过不去。
齐卫东对眼前人的野心一无所知,却能从对方的呼吸中感到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别扭,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把聊天进行下去。
“苏逢时”也有些尴尬,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齐卫东先开口,只好没话找话地确认道,“我父母的忌日……”
“我把那天留出来了。”
“苏逢时”露出了感激的微笑,却让齐卫东莫名有些不适。
又强行说了几句,感觉空气凝滞、气氛尴尬浓得化不开,他终于不再为难自己,与早就想转身走人的“苏逢时”干脆利落地道别。
关上门,站在玄关边愣了半晌,齐卫东才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被他捏得有些皱的小纸条——这是他刚才拿剧本的时候不小心滑出来的。
“师兄,天高路远,不必相送。”
《火眼》里的结局,叶笙离开叶昭前留下的字条上,就写着这样一句话。
字迹整齐而飘逸。恰似身世波澜坎坷、性格潇洒随性的叶笙。
齐卫东本能地有些惶恐,觉得那个“师兄”不是喊得文中的叶昭,而是自己。虽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事、说错什么话,但心里却无端涌上一种事态超出预期的无力感。
——小时想离开他,却又和他虚与委蛇。
小时不仅不爱他真实的样子,还对他有所企图。
任何权力,只有在保持神秘时才会让人心驰神往,一旦解构后,便不值一文。所以贪慕捷径,全无必要,那些人丢掉了珍贵的过程,却只为了得到虚无的假象。
这是苏逢时说过的原话。
他原以为,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这个世界肮脏的部分沾染,却不想,一如屠龙者终将成为龙,曾经的鄙夷者也终成了他自己鄙夷的对象。
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却不得其解。但乱如一团毛线球的思绪并没有妨碍他既惊又骇,整个人感觉堕入了冰火两重天——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让整个身体内都被烤得酷热,而皮肤外却冷风阵阵,吹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苏逢时到底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的呢?
当年的他,连自己都看不到希望,苏逢时总不能是一开始就知道他能够恢复过来,才处心积虑地在他身边呆了三年吧?
……
他有太多疑问想和他当面对质。
然而。
在苏逢时来的时候,他一个问题都没有问,拿起了从未对他展示过的假面,装作一切正常地与他寒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这下意识的举动是因为他怕自己误会苏逢时,还是因为他本能地觉得,在这个人身上,他得不到答案。
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用这幅恶心的模样面对苏逢时,甚至在开门的前一秒还在考虑要不要开门见山。
但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嘴角竟不受控制地勾起了一抹虚伪的笑容。随后,他随着那一笑,自然而然地想,他不能把自己的狼狈展现在那人眼前。他不能用真情实意,对上那人的虚情假意。
因为他觉得,那个人不配。
而在目送人离开后,他摸着自己除了愤怒与不爽之外什么都装不下的心脏,无措了好一阵。
他想,他可能真的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吧。虽然曾经那么深爱着苏逢时,虽然苏逢时陪伴了他三年,但在发现对方有问题后,他竟也可以这般毫无留恋。
他痛恨自己此时此刻的样子与曾经让他感到恶心的父亲十分地相像,又间歇地替自己感到委屈——他就是不爱苏逢时了,只是这样而已,难道这也有错吗?
或许这世上有许多人会因为别人对他好而爱上别人,但他不是其中之一,因为从小到大,他始终都是被人偏爱的那一个,也因为从小到大,没有人真的爱他。
小的时候,他可以毫不愧疚地拒绝女生亲手做的小零食,因为她们只是爱慕他这幅可有可无的皮囊,而长大后,他也可以爽快地拒绝那些投怀送抱、那么崇拜向往,因为他们并不真的认识他,只盲目爱他或想利用他。
而苏逢时,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他发现了,所以不再爱他。
…不,不是的。
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否定了他。
或许苏逢时和其他人实际上并无差别,但他真的爱过苏逢时,甚至到现在,他也还爱着曾经的苏逢时。不管他曾经深信不疑的“苏逢时爱他”这件事是真是假。
他摸着因为不由自主陷入回忆中而涨得发疼的心脏,心想,自己可能不是冷酷无情,可能,只是因为深知“变了心的人是没有办法挽回的”这个道理,所以才下意识地放弃了尝试。
毕竟就算他再怎么努力,父亲也更喜欢齐栩,不是吗?
他吐出一口浊气,觉得思绪逐渐清明,拿起手机便想要苏逢时说分手的事,又忽然想起他父母的忌日快到了,兀自摇了摇头。
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过得万分艰难。再怎么不爱了,他倒也不至于在这会儿让他雪上加霜。
再说吧。
至于他的企图……他不想知道,也不屑知道了。
不可能是别人了
王檀联系齐卫东的时候,齐卫东已经呆呆地保持着一个姿势坐了很久很久。
他沉浸在快乐的回忆里,差点就要以为自己真的生活在那个时候,脸都笑僵了。接起电话时,才感受到肩颈腰腿传来的全方位酸痛,龇牙咧嘴地站起身活动肢体。
“你的那个……是怎么回事?”王檀的声音难得有些严厉。
他不知道该如何定义那个素未谋面的男子,模糊带过称谓后,加重语气道,“有狗仔联系我,说是拍到了你之前住的别墅里有新人住了。他没问我要钱,只是给我了个提醒,虽说没明说,但其实意思就是那个住你别墅的人花钱找人偷拍自己。你可以有私生活,但也好歹先分辩一下人品再说吧?”
齐卫东沉吟了几秒,终于按捺不住,决定坦白,“檀哥,那个人不是别人,是小时。”
“你说什么?!”
齐卫东没想到王檀的反应比刚才还要夸张,听着他在电话那头大喘气,因为心虚也没多想,兀自解释道,“……是我之前没跟你说,小时回来了。”
王檀震惊到失语,齐卫东却以为他在生气,犹豫半晌,又底气不足地开口道,“檀哥,你别生气,上次我迟到,就是因为……”
“你是说,你上次去餐厅见的人,是苏逢时?”王檀打断他,觉得自己的现实远比圈子里拍的狗血剧情来的可笑得多。
“那个人,”他停顿了一下,努力把碎了一地的语言组织能力捡起,“你当时怎么没说?而且你没见过苏F、苏逢时真人,怎么能确定就是他呢?”
情急之下,他差点把苏逢时说成了苏凡瑜。急忙改口后,仍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檀哥?你在说什么?”齐卫东很是困惑。
“怎么确定是他”听起来就像是他知道苏逢时是个可以被顶替的马甲一样。
他不住地咬着嘴皮,忽然联想起生不逢时被卖的事,心里大骇,整个人抖得几乎要握不住手机,说出来的话却又稳又懵,“小时就是小时啊,怎么可能是别人?就算有狗仔拍到,你怀疑他,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说他不是苏逢时吧。他不是苏逢时还能是谁?”
齐卫东的斩钉截铁给王檀泼了一盆冷水。
他忽然想起自己先前问苏凡瑜“穿帮了怎么办”的时候,苏凡瑜老神在在地回答说不可能。他当时还不信,觉得他在与齐卫东相处的过程中暴露了太多真实的自己,迟早会被齐卫东发现。
却没想到,他竟果真是神机妙算了。
“这个人不是生不逢时。”一边要让齐卫东尽早发现被骗的真相,一边又不想暴露苏凡瑜的秘密,王檀绞尽脑汁,把想好的话在心里过了十遍,确认不会露陷,才道,“狗仔拍的图我看过,那个人不是苏逢时。”
这样说完,也不管齐卫东能不能接受,他急不可耐地挂了电话,便往苏凡瑜办公室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