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冉劝他,“星星,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苏凡瑜摇了摇头,然后闷声擦起了地板,用肢体语言表明自己回避一切交流。
“会过去的。”
许多人曾经这样劝过他。更具体地说,那些比他年长又父母健在的大人们在他父母刚去世那会儿最爱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地安慰他。
苏凡瑜知道他们都是好意,也从没明着说过什么。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忍不住对他们生出些不知是怨还是妒的情感来。
不会过去的。他们都在骗他。他想。
他再也没有机会和父母一起聊天,一起吃饭,一起旅游了,也同样不可能再跟齐卫东同榻而眠,分享心事,相互陪伴了。
这辈子望到头,也就是这样,不会再有任何其他的可能性。
所以要怎么过去?
他其实很讨厌那样怨妇般不断挖自己伤口又怨天怨地的自己,但又对此无能为力。
他对太多事都无能为力。
第18章
姜一宁其人
齐卫东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网上搜索生不逢时。
他在过去三年里听遍了他的所有作品。毫不夸张地讲,那些作品曾经是他的光。
倒也不是说那些作品有多积极向上,但是其中对命运的客观审视,总会让他感觉是生不逢时在云淡风轻地对他说:“好坏也就是一辈子的事儿,期间限定,过时不候。”
而他笔下的那些人物,无论好坏,都从不会麻麻木木、浑浑噩噩地活着,就好像这世间有什么东西如此吸引着他们,让他们奋力为之一搏。
正是这种投入又抽离的矛盾态度感染了齐卫东,让他在失明后,第一次产生了活下去的冲动和勇气。
没有画面总是个遗憾,但好在可以被弥补。
趁着苏逢时这段时间不在他身边,齐卫东打算借着重看生不逢时作品的机会,认真地研究一下他的编剧风格,欣赏作品之余,也算是迈出了他给苏逢时的承诺的第一步——他说过想成为他的御用配乐。
父母的家里并没有专门的影音室。
齐卫东把自己房间的窗帘统统拉下,又新买了个投影仪投在雪白的墙上,加上苏逢时给他寄回来的蓝牙环绕式音箱,勉勉强强也能用。
“扣扣扣”
“小钊——”母亲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手机响了好久了,是小宁。”
她打开门,看到里面漆黑一片,墙上也是灰蒙蒙的,只觉得气氛吓人,又不敢指责儿子,只好说,“你也别一直闷在家里,如果小宁约你出去玩,你就去吧。”
正看到兴头上,齐卫东“啧”了一声,依依不舍地按下了暂停键,拿过了母亲递来的手机,“和他出去不是泡夜店就是开赛车,没劲,我还不如呆在家里等小时回来。”
齐母的脸色微微一变,“万一……”万一他不回来了呢?
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敢说实话——她的儿子已经长得太大了,大到她没办法猜到他得知真相后的反应。而他们家,也再经不起他任何折腾了。
见齐卫东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她若无其事地改口道,“万一小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找你呢?你好歹给人家回个电话。”
齐卫东没有回应她的话,对她摆了摆手,看她叹了口气,退出房间关上门,才不情不愿地点开未接来电,打了回去。
“小钊,你小子不厚道,怎么回来了也不跟兄弟说一声儿?咱们都多久没一起玩儿了,赶紧安排上啊。”电话那一头的姜一宁在一片嘈杂的环境中咋咋呼呼地喊道。
齐卫东觉得有些头疼——他可不就是不想遇上这种情况才懒得跟姜一宁讲的么。
并不欲绞尽脑汁想借口解释,他轻巧推脱道,“你现在这么忙,我要约你还约不上吧。”
“哪儿能啊,就今天晚上,我给你接风,让你风风光光地露个脸,怎么样?”
姜一宁的玩心远比齐卫东重得多,齐卫东完全能想象他所谓的“接风”是个光景,更是百般不愿,“你也是快结婚的人了,就收点心吧。”
“想什么呢!”姜一宁抬高了嗓门,不满道,“我现在私底下活动都是和萧萧报备的,绝对正规场所,你家那位要是愿意一起来也可以啊。更何况你想哪儿去了,今天晚上是我们公司年中大会,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私人聚会。”
如果这是别人,齐卫东必定会疑心对方是否想利用他这个三年没有消息的话题人物炒作一个大新闻,但因为这个人是姜一宁,所以齐卫东并没有从这个角度想问题,至多也就是担心对方是否被谁忽悠了一把。
——主要是姜一宁的性格、家教乃至智商情商都和算计搭不上边。而这也是齐卫东能和他成为朋友的最重要原因。
齐卫东交朋友,向来是不挑家境、才华、头脑、长相,只要求对方对他没有所图就行了的。
因为在他看来,家境好不好也大多没他好,??有没有才华也大多不如他厉害,长相就更是如此了。所以只要不是故意接近他,只要不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那就够了,可以做他的朋友。
半天没等到齐卫东的回应,姜一宁的急性子便耐不住了,“多大个事儿你也能想这么久?衣服和化妆师都不用麻烦王檀,我让我经纪人多要一套给你,保证符合您老逼格,蓝血秋冬新款,业内顶尖师傅。”说完,也不等齐卫东反应,抢先道,“就这样说定啦,我和公关部门通个气,让他们通稿把你写在最前面。”
齐卫东摇摇头,无奈道,“你们自家公司年会把我写在最前面,你爸不会气死么。”
和一般公司大活动放年底的习惯不同,姜一宁家里的姜药传媒的“年中大会”就是公司每年最大的盛会了,例行在6月举行。据说,这是因为创始人,也就是姜一宁的爸爸答应过家人每年冬天的三个月时间都要和家里一起度过的缘故。
对此,姜一宁曾经现身说法,“只有我爸和我妈而已,我爸嫌我是电灯泡,没把我包括在内。”
“不会的,给我兄弟一点牌面怎么了?他还敢说三道四不成?”姜一宁满不在乎。
齐卫东想了想,觉得这还挺符合姜爸爸人设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回绝,只能勉为其难道,“我跟王檀说一声。”
“怎么这么听话啊?”姜一宁嘲笑道,“咱们东哥竟然也有怕经纪人的一天?”
齐卫东心说沟通是作为上司对下属的基本职业道德,但也知道跟他解释不通,便只是单纯怼了回去,“你不还怕老婆么?五十步笑百步。”
没想到姜一宁不以为耻反以为豪,“我就是怕啊,怎么?……对了,说起来,萧萧晚上加班,咱们早点溜走接她下班,还能一起吃个夜宵。”
齐卫东有些诧异。
他知道姜一宁和于萧视彼此为真爱,但着实没料到姜一宁真的能从原先放浪形骸的花花公子,一下子变成了记得老婆什么时候下班还会去接人的好老公。
“基因真是强大的东西啊……”他想起姜一宁父亲的故事,不由地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世人皆是圆满二字的苦力
姜一宁的父亲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
按部就班地长大,娶了和自己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后,便过上世俗眼中人生赢家般的日子——妻子漂亮贤惠、还对事业有助益,公司蒸蒸日上,生儿育女也提上了日程。
然而世人皆是圆满二字的苦力,总会有需要费劲心神修补自己一不小心打碎的东西的时候。
姜一宁五岁那年,有一个大着肚子的年轻女人敲响了他们家门,对药夫人——也就是姜一宁的母亲道,“您好,我肚子里怀的是您丈夫的孩子。”
姜一宁在客厅搭轨道玩小火车,把全部的话都听进了耳朵里,稚嫩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他的年纪还太小,尚不能理解一个陌生女人突然到自己家里说她有了父亲的孩子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那一向温柔淡定、从不对他发火的母亲手中握着一团纸巾,细嫩白皙的手臂上青筋毕现。
长大之后再回想,姜一宁无疑是佩服自己母亲的。
她没有像许多原配那样对小三怀抱着巨大的仇恨与愤慨,甚至还让管家给她倒了一杯安神养胎的茶,相当平静地问了那女人一些年龄、籍贯等寻常的问题,就这样安生地等到了他父亲回家。
“你怎么在这里?!”
姜一宁记得父亲当时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这种表情往前数几年,或是往后数几年,都没有在他父亲的脸上出现过。
“我想告诉你我怀孕了,可是你又不接电话。”女子委屈道。
姜父目光锐利,厉声喝道,“贪得无厌!是嫌我钱没给够吗?”
那女子还没有什么反应,姜一宁倒是快要被吓得哭了出来,因为这是他父亲最严厉对待他的时候也没有用过的语气。
但显然,如果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女子也不敢贸然地这样冲到姜家来。只见她并没有被姜父的气势压倒,从包里掏出怀孕证明和开房记录,泪眼盈盈却坚定道,“我真的不是图你的钱,你要是不想娶我,我可以自己养大这个孩子,我只是想让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