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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屿 (回南雀)


  “谢谢阿公!”孙蕊喜滋滋收了两个茶叶蛋,挥着手离去。
  我替阿公将装有煤球炉和锅子的小车推进院子里,挨着墙壁停好。抬头时,下意识看了眼隔壁。
  透过低矮的篱笆花墙,灰白的三层小楼门前,的确挂着一只透明小巧的玻璃风铃。
  恰恰一阵微风吹来,吹动了花枝,也吹响了檐下那只风铃,清脆玻璃撞击声伴随蔷薇的香味传来,神奇地消减了些微的暑气。
  那晚入睡前,我一直听到那只风铃在夜色里发出悦耳的脆响。我以为我会被吵得睡不着,结果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只是睡得不太好,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
  我梦到十岁那年从树上摔下来,摔到了脑袋,醒来后世界就不大一样了——我可以看到别人的喜怒哀乐。直观的,数据化的,甚至还贴心地用颜色做了区分。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拥有了特异功能,是天选之子,满心满眼都是要为祖国做贡献。后来我妈带我去看医生,一番检查过后,医生说我可能是脑子摔坏了。


第2章 空山新雨晚来秋
  意外发生在我10岁那年,记得也是个夏天。
  那天放学后,我按照惯常的路线往家走,经过一处偏僻路段时,突然被一种虚弱又急切的叫声吸引。循声找去,发现路边绿化带里躺着只半个手掌大的小鸟,毛都没长齐,秃得厉害。
  仰头环顾四周,我最终在小秃鸟正上方的树叉间找到一只掩藏的很好的鸟窝。它应该就是从那上面掉下来的。还好泥土柔软,加之青草为垫,这才让它有了一线生机。
  爱护动物,人人有责。这些都是从小到大学校教导的做人道理,十岁的我深信不疑。根本没想过要寻求大人的帮助,我怀揣着迷之自信,放下书包,抓起地上叽叽喳喳的小鸟徒手就爬上了树。
  我跟孙蕊全岛疯玩,上山下海,祸没少闯,技能也没少学。这颗树的高度并没有难倒我,虽然花了点功夫,最终我还是将小鸟安全送回了巢穴。
  就在我内心怀着无比满足下树的时候,变故突生。
  脚下一滑,我失去平衡从树上掉了下来,后脑砸地,瞬间不省人事。
  再醒来已经是在医院,身边只有我妈一人守着。
  她见我醒了很高兴,对着我又抱又亲,念叨着老天保佑,完了又怪我怎么这么顽皮,爬树又摔头。
  我刚要给她解释来龙去脉,一眼看到了她头顶白花花的两个数字——86。
  “妈妈,你头上有东西…”我指着我妈头顶,刚睡醒的脑子还有点不清醒。
  几乎是我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白色的数字便又发生了变化,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往下掉了5个数。
  我妈拍了拍头发,惊吓道:“什么啊?虫子吗?”
  “不是,是数字,有两个白色的数字,还会变颜色…”
  我如实作答,那数字霎时颜色变得更深了,几乎成了黑色。
  我妈愣愣看着我,看起来更害怕了:“你不要动,我去叫医生…”
  她慌慌张张跑出去,没五分钟,一大帮穿着白大褂的人涌进病房,每个人头顶都有和我妈一样的两位数字,只是颜色各有不同。
  他们围着我做了一系列检查,还让护士推我去做脑CT,忙乎大半天,检查出来都很好,只能让我妈继续观察,看过几天我的幻觉会不会好转。
  我妈忧心忡忡带我回家,偷偷给我爸打了个电话。
  “棉棉从树上摔下来,不小心摔到了头,我觉得他有点不对,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看过了,医生没检查出什么,但…不是,他说我头上有东西…等等!”
  我爸一向是个大忙人,百忙之中接了,却说没几句又要挂电话。我是他亲儿子,在他心里仍然没有工作来的重要。
  我妈喂了两声,发现被挂了电话,长期积累的不满瞬间爆发,一气之下把手机都摔了。
  她捂着脸静静站在那里,头上的数字一会儿变成红色,一会儿又变成蓝色,数值大小也由一开始的七十几变作了五十几。
  那时候我就有种预感,他们可能不会白头偕老。
  小孩子是很聪明的,只靠自己摸索,我很快掌握了数值的规律。
  我用一周时间记录自己的见闻,再与那些看似毫无规律可言的颜色和数字做比对。一周后,我妈带我去复查,我拿出本子直接告诉医生我的情况。
  “高兴的时候是白色,没有特别情况大家都是白色…黑色是害怕,一点点害怕是灰色,很害怕很害怕就会变黑…红色是生气,蓝色是伤心…其它我目前还没研究出来…”
  医生有些惊叹地看了看我的记录本,问我:“除了头顶上的数字,还看得到别的吗?就是以前不会看到的那种。”
  我摇了摇头:“没有。”
  他问了我许多问题,病历上密密麻麻都是字,整个门诊室内都是笔尖在纸上滑动的沙沙声响。
  “医生,到底我儿子是怎么回事?”我妈双手轻按着我的肩,语气透着焦虑。
  医生停笔,从鼻腔长长呼出一口气,似乎在斟酌言语。
  “可能是坠地的时候伤到他的大脑,影响了他的感知系统…”医生见我妈面色不对,连忙安抚,“您不用太惊慌,这个‘影响’并不是说一定会危及生命。关于这个病您可以查一下‘通感症’,国外确诊的很多…”
  一边说,他一边用笔在纸上写下了端端正正的“通感症”三个大字。
  他耐心地同我们解释,所谓通感症,意指一种感知共生的现象。有的患者听觉与视觉共生,听到的声音都有颜色;有的患者则听觉与味觉共生,每个单词都有属于它们的味道。
  而我比较特别,我的共情能力与我的视觉相连了,导致我变得能“看”到别人的喜怒哀乐。
  总的来说,这压根不是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没有超能力,也不是变异人,我只是脑子坏掉了。
  头两年我和我妈一样,对医生科学的解释深信不疑,认为自己只是得了一种较为罕见的疾病。
  可慢慢的,随着时间推移,在逐渐了解那些颜色与数值的深层含义后,我产生了新的迷思。
  比如,我父母就算努力在我面前扮演夫妻情深,我也能通过连日走低的情绪值知道他们彼此怨恨,日子难以维系。
  我还能通过自己的“通感症”区分班里有几对狗男女,谁又对谁暗生情愫,而我压根不关心他们什么时候早恋。
  仿佛我的共情能力已经强大到可以看穿皮相直达内在。这实在很说不过去。
  我试图弄懂,可还没等我搞清楚其中细节,父母婚姻彻底破裂,我妈带着我离了婚,从此头也不回和余家断绝了往来。
  之后我陷入了不太愉快的叛逆期,性格变得古怪又不讨喜。更要命的是,随着身体发育,性意识萌芽,我发现自己…喜欢男人。
  也因此,查明我的“通感症”到底是超能力还是脑子坏了这件事,就这样一直耽搁了下来。而等我不叛逆了,也能坦然接受自己是同性恋的时候,由于发生了一些这样那样的事,这个鸡肋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对我来说也不再重要。
  前一刻还好好的,灯和电扇运转正常,下一刻眼前一黑,所有电器停止运作,整栋房子都停了电。
  我放下漫画书,在黑暗中摸索着站起身,拿手机打开手电,沿着楼梯小心下楼。
  “阿公,没有电了,是不是跳闸了?”
  房子是老房子,阿公年轻时候造的,已经快五十岁高龄,电路老化在所难免,电器开得多一些,有时候就要发脾气跳闸给你看。
  阿公正在一楼看电视,这会儿也找到手电筒,熟门熟路摸到了配电箱。
  “我看看哦…”他打开箱门,将总电闸往上一推。
  眼前一亮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阿公又试了两次,遗憾地转过身:“好像是保险丝断了。”
  “那怎么办?能修吗?”
  阿公似乎并没有听到我的提问,走到一只抽屉前翻找了一阵,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保险丝没了。”他挥着手电,在我眼前划过一道明亮的白光,冲门外方向照射,“棉棉啊,去隔壁问人家有没有保险丝,快点,阿公在追的《情在革命在》要开始了。”
  阿公除了卖茶叶蛋的爱好,还有个爱好就是追电视剧,一部接一部,可以看到三更半夜,比我还像个网瘾少年。
  “那你自己当心些,我马上回来。”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我举着手机就出了门,往隔壁人家跑去。
  家门口的道路依旧昏暗,路灯并不明亮。右边人家与阿公做了半生邻居,交情不错,可惜门窗紧闭,灯也没有一盏,看起来是不在家。
  我只能转战左边那家新邻居。
  经过门前那只风铃时,我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锥型玻璃风铃下,垂着一条两指宽的纸片,纸片上字迹飞扬,写着——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匆匆瞥了眼,我按响门铃。
  很快有走动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门在我眼前打开的时候,我竟然升起了些微的紧张。
  利落的短发,浓黑的眉眼。穿着居家服的男人过来开门,近距离一看,他身材更惊人了,可能是有练过的关系,肩膀很宽,衣料下隐约勾勒胸肌的轮廓,整个人都大我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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