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多，超市里的人不算多，他握着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响过的手机，信步走上电梯。
一整天都在期待的即将到来的“约会”令他神思不属，匆匆忙忙地宣布下班就立刻赶了过来，这在他二十多年的生活中是从未有过的经验。
他本来可以慢一点。昨天与男孩儿约的是晚饭，也留了自己的私人名片好让男孩儿来联系自己——那个号码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不会有打不通的现象——他原本可以等到男孩儿下班给自己打电话，耐心地听完一段似是而非的问候语，最后再点名目的，过来接人。这样才是一个成熟的大人所该做的。
可他等不及了。
他想尽快见到他。
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想法苦苦折磨了他一整天，但凡闭眼就能看到男孩儿的脸，分不清究竟是折磨还是什么无端的考验。
二十多年的短暂生涯里，这还是他第一次对晚饭时间产生如此强烈的期盼。并不是指吃晚饭这件事本身，而是约好一起的那个人。
超市也邻近下班时间，他在二楼扫了一圈，有几个货区的员工正在整理交接，周边来往的人不算多，自由行走不受阻碍。
他在自己鲜少驻足的超市内迅速走一遍，没有发现徐漾的身影，于是打算下楼，到电梯旁的零食货架边停下，想了想，又抄起购物篮，拿了许多零食才走。
到了下面目标就比较直接了，暑期工有很多集中在收银台，他拎着东西，挨个收银台看一看，终于在第五个收银台那里发现了穿着工作服的徐漾。
相比昨天两人单独见面时的腼腆，男孩的表情此刻略显严肃，大约因为是在正经的工作场合，连嘴角都是绷紧的，不苟言笑到有些不近人情。
他动作很快，应当是熟练工，扫描的同时目不斜视地输入会员码，几句话的功夫就过了一个人。
这么年轻又帅气的男孩子在超市收银队伍中是个特别的存在，加上他又十分专业，因此排在这里的人目测也是最多的。楚渊旁观了会儿男孩儿的操作，十分安分地站到了队尾。
跟着队伍一点一点向前移动，徐漾与他之间的距离逐渐变短，等终于轮到自己，楚渊把购物篮放在收银台上，听见徐漾用丝毫没有起伏的音调说出那句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您好，请出示您的会员卡。”
他注意到徐漾的声音有点沙哑，可能是使用过度的缘故，不期然地想，一会儿该给他买一盒润喉糖或者点个冰糖雪梨。稍微走了一下神的功夫，对面又问了一遍:“请出示您的会员卡。”
楚渊回过神，对着徐漾低垂的眉眼说:“不好意思，我没有会员卡。”
“好的，”徐漾继续扫描着那些商品，忽然动作一顿，抬起头，“你……”
正对上楚渊含笑的脸。
他一惊，差点没拿住手里的东西，原先一本正经的声音也变得局促起来，眼神不复之前的公事公办态度，像是突然被注入了某种活力，整个人都多了一份生气。
他结结巴巴地问楚渊:“您……您怎么来了？”
楚渊帮他把掉落的东西捡回来，笑着说:“我来接你下班，说好今天请你吃饭的，记得吗？”
“当然记得！”徐漾点点头，继续自己的工作，动作比刚才慢了一点，“可是……现在还不到下班时间，我走不了。”
“没关系，”楚渊要了一个购物袋，自助装东西，“是我来得太早了。”
后面客人的存在让他们没有多少争论这个的时间，只好速战速决。徐漾抿抿唇，不再纠结这个，开口说话时一颗小虎牙若隐若现:“那您等我一会儿，我还有几分钟就好。”
楚渊点点头，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他:“好，我等你。”
他在超市出口旁的长椅上等待徐漾下班，旁边放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袋，全是零食，引得好几个经过的小孩子都探头张望，楚渊皆报以和善且幼稚的微笑:好吃吗？不给你。
隔壁小朋友纷纷“气哭”。
约摸过了二十多分钟的样子，他等的人终于跑了过来。
“楚先生，”徐漾大喘了几口气，“我好了，走吧。”
看样子是匆忙赶过来的，脸都跑红了，在超市这么凉爽的空间里，额角竟然渗出了汗，可见他有多着急。
看他这副模样，等待的短暂无聊时光也都不算什么了。楚渊站起来边帮他拍背顺气边道:“慢一点也没关系的，跑这么快干什么，我又不会走。”
徐漾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我……怕您等着急了。”
“下次可不许这样，”看他脸色逐渐恢复，楚渊揽上他的肩膀，左手拎着那一大袋零食，带着他往停车场的方向去，“记住，对我来讲，等你的时间长短都没有关系，只要你最后过来就行。慢慢来，不要急。知道吗？”
徐漾乖乖点头:“知道了，楚先生。”
楚渊“啧”了一声:“现在还叫楚先生吗？”
徐漾歪头看他的侧脸，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那叫什么？”
楚渊语气轻快:“叫楚哥哥就好。”
徐漾听话改口:“哥哥。”
青涩的少年音灌入耳中，微微侧头，少年乖巧的表情尽收眼底。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称呼让楚渊心满意足，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心里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一根羽毛，轻飘飘地挠着心尖儿上那一点痒处。原本放在少年肩头的手也有点蠢蠢欲动，在大脑的有意放纵之下，顺从本心，把人揽得更紧，甚至用指尖勾了勾怀里人的下巴。
他控制不住地问:“再叫一声，好不好？”
徐漾无法拒绝他的请求，只得又叫了一声:“哥哥。”
说完自己的脸倒红了，手僵硬得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楚渊见好就收，应了一声以后，笑眯眯地给他开车门:“来吧，徐漾小朋友，哥哥带你去吃大餐。”
第3章
徐漾皮肤白，脸红起来就格外明显，从面颊一直蔓延到脖子，连锁骨都透着粉，原本略显苍白的病态模样因此也多了几分生气。
楚渊看着他这个样子，也不好再逗他，只探身过去帮他扣上安全带，就驱车出发了。
他提前已经做好了打算，此时驱车朝着目的地行驶，用余光看右手边的人，感觉这小朋友脸上的红色渐渐消退了，才在红灯时抽空跟他聊天:“你不问问我要去哪里吗？”
徐漾抬起头，比起刚才已经没有那么窘迫了，听见他这样说，便问:“那，我们要去哪里呀？”
楚渊笑道:“你猜？”
徐漾:“……”
“不怕我把你带到不好的地方吗？”楚渊歪头打量他，“万一我是个骗子？”
徐漾笃定地摇头:“不会的。”
楚渊“哦”了一声:“这么相信我呀？”
徐漾点点头:“嗯。”
楚渊看着他满眼信任的样子，心情顿时更好了。
一分多钟的红灯结束，绿灯亮起，楚渊踩下油门，目不斜视地伸手揉揉徐漾的头，发现触感还不错，掌中发丝软软的，忍不住又揉了几下，把徐漾原本自然垂落的软发揉得乱七八糟，才心虚地收手:“好啦，哥哥带你去我朋友开的店，想吃什么都有。”
徐漾没什么意见:“好。”
小孩儿头发乱糟糟地蜷起，罪魁祸首楚渊强迫症似的，又给人捋顺了，把手收回去，握住方向盘，嘴角还噙着笑意:“不好吃的话，我给你把他招牌给卸了。”
“啊？”徐漾被蹂躏一通也没生气，闻言瞪大眼睛看向他，“这样……不太好吧？”
楚渊心里暗叹一声这小朋友也太好骗了，表面上仍笑眯眯的，一本正经道:“没事儿，我拆就好，你不用动手，他不会找你事儿的。”
徐漾皱眉:“可是……”
楚渊没忍住露出笑容:“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的。”说罢又揉了揉徐漾的头发，上瘾似的。
“……”
徐漾抿嘴，眼神不太赞同地望着他。
饶是自认有张金刚不坏的脸皮，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也莫名有种心虚感。楚渊轻咳一声，将车开进一个胡同，停在一个院子里，欲盖弥彰地快速道:“到了，来，下车。”
他倾身去帮徐漾解安全带，见后者头顶刚刚被自己揉过的地方有那么一撮头发还顽强地翘着，配上本人颇为严肃的表情，有股反差萌的感觉。
至少楚渊在看到他这副模样后没能绷下去。他抬手把那撮呆毛压平，隔着一掌的距离，问徐漾:“怎么了？生气了吗？”
徐漾摇摇头:“没有。”
“小朋友说谎的话，鼻子会变长的，”楚渊点点他的鼻尖，食指屈起贴上去，营造出“变长”的假象，故作正经道，“你看，变长了吧。”
徐漾到底还是个孩子，被他搅得也严肃不下去了，把他作怪的手拍下去:“你才是匹诺曹。”说完还模仿他的样子，屈起食指放在他鼻尖处，说话的时候自己忍不住笑场，学着楚渊刚才的语气:“你看，变长了。”
楚渊一言不发地迎着他的目光，两人对视几秒，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徐漾那颗虎牙也露了出来，矜持地宣扬存在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