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秦陪着林父林母说了许久的话,从学校的事说到从外面带回的小兔子和小猫,还说小猫的名字叫小弟,两只兔子一只叫伽利略一只叫薛定谔。
林母问:“两只小兔子是一只公的,一只母的吗?”
林秦:“两只公的,每天粘在一起。”
林母温柔地笑了,林秦总觉得她的笑容别有深意,想了想才意识到他和易沉也是每天都黏在一起。
林母握住林秦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你能来家里过年,我真的很开心,真希望每一天都能看见你。”
林秦的唇动了动,林母微笑地阻止了他的话:“我不是强迫你回来,比起和我们住在一起,你和易沉在一起的时候明显更加快乐,这是我们希望看见的。”
“所以,林秦,不要有压力,只要你快乐地活着,无拘无束,不被烦恼侵蚀,对于我和你父亲来说足够了。”林母取出两个红包,放在林秦的掌心,“记得给易沉一个,不能独吞哦。”
“林秦,我曾错过你很多年,但幸好,以后的很多年我都会在。林秦,新年快乐。”
林秦倾身抱住了林母,低声说:“妈妈,新年快乐。”
走之前,林父将林秦叫去了书房,易沉被微笑的林母盯得浑身发麻。
之前一直和林秦还有林校长在一起,倒没觉得不舒服,可如今林秦和林校长都不在,那悬在易沉头顶的审判之剑终于到了落下来的时候。
林母率先开口:“小易,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易沉赶紧说:“当然。”
纵是他易霸王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原来到了见家长的这一天,还是会紧张的。
果不其然,开始的寒暄过后,就是早有准备的疑问,林母问:“小易,你喜欢林秦什么呢?”
易沉愣住了。
他想过很多关于见家长后的疑问,或许有指责,有怒斥,但从未有这样的疑惑,听起来像是对他和林秦在一起的最不可思议的疑问。
他几乎能听见远达林母心底的画外音,林秦一点都不好,你喜欢林秦什么呢?
易沉挺直了脊背,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平静地说:“林秦很好,我很喜欢他,无论优点缺点我都喜欢,当然,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林秦在我这,没有缺点。”
“你又对林秦了解多少?”
这句话才是对易沉最诛心的提问,甚至将易沉埋在最深处,原本以为无所谓却始终在敲打他的质疑尽数挖掘出来。
最初的时候,他其实对林秦一点都不了解,他从未问过林秦的事,而他对林秦的了解仅仅是来源于林秦所说和从外人口中的旁敲侧击。
抚养林秦的老父母去世,留给他的财产只有校门口的一家小店,再剩下的,就是林秦曾经是那个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的小男孩。
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这些已经足够了,林秦有怎样的过去都不重要,他现在是林秦,以后也是林秦,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他最喜欢的林秦。
哪怕他的父亲是辉中的校长,哪怕他的父母健在,可他从未提及。
“那个时候您在哪?”易沉的嗓音有些沙哑,如果木兰在就能看出他大哥是在生气的,这股怒火气势汹汹,险些压倒他的理智,但林秦的声音从门后隐约传来,如兜头而下的狂风暴雨,怒火刹那熄灭。
“十三年前,我和林秦在南城西侧的乡下相遇,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被村子里的小孩欺负,他们把他推进田里,用田间的草蛇吓唬他,把青蛙往他身上扔,还用泥巴去糊他的嘴,当时我在一旁看着,我很奇怪,为什么他不哭不闹,明明很瘦小,却紧紧地抱着脑袋,也不反抗。”易沉缓缓地说着,他以为自己早已把这段往事忘了,却没想到它仍如攀附的藤蔓,在他的记忆深处肆意生长。
“我从小就是孩子王,爱打架,那些孩子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我把他们打跑以后,把林秦从泥塘里拉出来,他跟我说谢谢,手里捧着几个蜗牛,说要送给我当礼物,阿姨,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傻子。”为了几个蜗牛挨打,保护下来以后又要当礼物送给别人,不是傻子是什么。
易沉平静地抬头,却怔住了,林母静静地看着他,早已泪流满面。
“林秦是个傻孩子,他希望我能把他带走,但当时我太小了,又孩子气,许下承诺后回到家里就忘得一干二净,我忘了,我原本是要救他的。我把他拉出深坑,却又让他独自一人悬挂在高崖上整整十三年,是我对不起他。”易沉抽出纸巾递给林母,“所以,即使我对林秦一无所知,也没关系,至少我知道我对林秦有着一腔真心。”
易沉现在才发现,他其实是怨恨的,他恨自己忘记了林秦,也恨把林秦丢在深渊里的他的父母。这怨恨藏得太深,直到此时才亮出獠牙。
此时早已入夜,窗外灯光铺满了整个南城,鞭炮声顺着窗缝钻进来,远处还有烟花层层绽开在天尽头。易沉想,如果书房里的林秦也能看见这一幕就好了。
“是我们把林秦弄丢了,这一切都怪我们,我们找了他整整十五年。”林母擦掉了眼睛,声音有些哽咽,却又努力笑了笑,“我知道你是林秦寻找多年的‘哥哥’,本就是想谢谢你,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发展成了检讨大会。”
易沉也笑,但心情却并不轻松。
“小易,在你心里,也许觉得我们是在推诿照顾林秦的责任,这其间纠葛太多,实在没有讲述的必要,但还是请你相信,刚才那句话也许让你感到恼火,但确实是我真实想问的。”林母说,“你听林秦提起过一个人吗?”
易沉屈起的手指微顿。
“他的‘师父’。”
易沉当然知道,林秦曾经说过很多次,如果不是他的师父教导他“以德服人”,他早就把易沉打死了。
林秦说他从未上过小学和初中,偶尔听课也是偷偷蹲在墙角,但林秦的学习能力又是实打实的强悍,易沉便将功劳归到了林秦口中,神出鬼没的“师父”头上。
如果没有那个仗义出手的师父,易沉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林秦了。
后来听说他的师父早早便去穷游了,如若不然,易沉真想好好谢谢他。
“小易,我和林秦的父亲竭尽所能联系各地的派出所和有失踪孩童信息的地方,直到有一天我在家门口等到了一对老夫妻,他们得了绝症,私自离开了医院,用了三天的时间才找到我。”
“他们跟我说,林秦一直住在他们隔壁,他们专程赶来把他还给我们。”
于是林母和林父深夜赶赴南城西侧的西亭村,按着老夫妇给的地址寻找到了一处破败的小院子,那院子真的糟糕极了,只有一侧有门,另一侧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掉了半截。院子里只有一间小屋,看起来摇摇欲坠,窗上闪着朦胧的灯光。
“我们在墙角发现了林秦,他抱着布偶熊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我们。”
易沉沉默片刻,说:“那个时候,他的师父应该已经走了。”
林母摇了摇头,眼泪又流了满面,声音颤得几乎听不清。
“小易,无论是院子还是屋子,里面都没有林秦‘师父’生活过的痕迹,自始至终,那个院子里都只住了林秦一人。”
“小易,所谓的‘师父’只是林秦幻想出来的,那个人,其实是你。”
“是林秦幻想中的你,陪伴他度过了十三年。”
窗外的烟花炸声如雷,易沉浑身冰冷,如坠深潭。
作者有话要说:
听,是即将完结的声音。
第62章 光和你
刚上初中的时候,易沉也曾认真听老师讲课,奈何那所中学的老师都不大看得起这里的学生,讲课极尽敷衍,聪慧的学生一点就透,领悟力稍逊一筹的则倒霉了些,看书看不明白,听讲不知所云,只能倒在书桌上呼呼大睡。
彼时易沉还算好学,再加上偶然遇见了那个老师为他开辟学习的新路,便在期末考试上一鸣惊人,但老师们的不信任让易沉心灰意冷,班主任甚至威胁易沉,如果不让他的家长给他一个说法,那么他将禁止易沉返回校园。
那个时候,易沉已经足足两个月没有见到他的父亲了。
他父亲没有出差,仍在南城的医院工作,只不过出行时间总是巧合地和易沉错开,两人明明住在同一屋子里,却偏偏见不到面。易沉无所事事地在旧城游荡了几日,每晚宿在网吧里,连续三天后他才回家换衣服,发现三天前他爸给他留的饭菜已经倒掉了,小板子上贴的便签条多了三张,而他爸根本没有发现他没有回家。
易沉没多想,如果说心灰意冷,早在当时的医院里,他对他爸就已经没了希望。
还有两天的周末时间,如果下周一易沉的父亲不能去学校,那么他就真的要背着书包去旧城的街道上讨要活计求生了。易沉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但他却没想会如此早,他曾经的同学已经有在旧城摆摊卖小零碎的了,可他不想。
即便是人人嫌弃的垃圾,也想有一天给自己贴上可回收再利用的标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