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陷入睡眠之前,他脑壳里像被人塞了个电视机进去,吵嚷嚷闹成一团,开始程焕还以为是杨宣在客厅里放电视看,直到后来程焕隐约听见张峰恺的声音,他用那种无可奈何又沉重的语气对程焕说:“我说,程焕,咱俩分了吧。”
好,分吧,早该分了。
有些冷,程焕往被子里钻了钻,把自己裹成一团。
再后面是仿佛无止境的争吵。
太闹腾了,他一句张峰恺一句,吵得不可开交,句句都在相互指责对方。
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可吵的,按理来说他跟张峰恺这种关系,最是容易掰扯清楚,也最能好聚好散,当初也都说好了,谁想结束就结束,各自再去寻开心,怎么还能吵起来?像放电视剧,声音跟模糊的画面一帧一帧地过,终于,繁琐又拖沓的一集放完,世界清静。
程焕昏昏沉沉,觉得自己像被云拥着,像在不冷不热的水里泡着,舒适又安逸,半梦又半醒,直到......一道尖锐刻薄的声音穿透拥着他的云,凿进他昏沉沉的脑中。
——伴侣?你觉得能有几个男孩子像你这样不正常?——你不会有伴侣,以后更不会有孩子,程焕我告诉你,你的未来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到。
——你会孤独终老!
第11章 21~22
二十一、噩梦缠身,程焕挣扎着一觉惊醒。
热度异常的身体闷出浑身的汗,头疼脑热,身体酸软,且越睡越不想爬起来,程焕伸手抹去脑门上的汗,支着手肘要直起身,身体却无力,手肘的关节一滑,他又摔躺在床。
有双手紧接着将他扶了起来。
“做噩梦了吗?”是杨宣,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他房间,程焕喘口气坐起来,声音沙哑:“乖,帮叔叔去外面的抽屉里找盒感冒药,顺便倒杯水进来,叔叔感冒了。”
的确是感冒了,一眼就能看出来,脸颊被烧得高热泛红,嘴唇发白起皮,说话声音都哑得不正常。
杨宣静静看了眼,然后跑出去烧水找药,程焕身体逐渐有了些劲儿,硬撑着从床上下来,踩着拖鞋往客厅走。
“没有的话就是被我吃完了,反正要去趟医院挂水,到时候再让医生给我开几盒。”
杨宣点了头,蹲在地上仰起头来问:“我能一起去吗?”程焕说能,边往房间里走去换衣服,身体还有些酸软,形容起来像气虚体弱,病怏怏的身体状态让程焕心里烦躁,开抽屉拿车钥匙的手明明发软,偏要泄愤似的动大力气,哐当一声,抽屉开了,动静也不小,杨宣站起来看着,问:“不能开车吧?我们打车行不行?”程焕没说话,只点了头,然后拿上钱包和家里钥匙,换好鞋,带上杨宣出门了。
路上两人都没话,程焕生着病呢,没什么精气神,杨宣不知道为什么也没话,静静看窗外。
到头来还是程焕先打破两人之间沉寂的局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着病,他比平常要敏感一些,觉得杨宣不对劲儿,小孩儿心思难猜,他也弄不清楚他到底是为了什么犯别扭。
程焕咳嗽两声清了清嗓,没多大用,那把嗓子还是哑,低沉性感的沙哑,像凑在人耳朵根说话。
“你怎么啦?为什么不肯叫我也不肯理我?”杨宣耳朵动了动,却没肯把头扭过来正对着程焕,也不说话,程焕用他那因为发热而有些意识不清的脑袋想了一想,锲而不舍地问:“因为我不让你叫我爸爸么?”正中红心,杨宣没反驳,程焕觉出些啼笑皆非的意思,伸手将靠在车门边上的杨宣扯了过来。
“你有爸爸,叫杨平耀,没几年就会回来,他跟我说以后会好好照顾你,杨宣,我知道你爸混蛋,你心底多少有些怨着他,但你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这几年过得不容易。”
一通话说完,嗓子里已然有些发痒发疼,杨宣沉默了一会儿,垂着脑袋,声音轻轻的。
“我没什么机会喊爸爸,他很少回来。”
“很早开始我都是一个人待着,他留钱给我自己买了吃,晚上我一个人在家里睡觉,他在外面喝酒赌钱,夜里睡在棋牌室,很少回家。”
“家长会他就给我开过一回,别的同学的爸爸妈妈每次都来,我也希望他来看一看,我成绩可好了,老师肯定会表扬我,可他一直都说没有空。”
“......叔叔,我没有不喜欢我爸爸,但是因为你是对我最好最好最好的人,所以我想叫你爸爸。”
程焕哑然,半天没回过神儿来。
他想起来杨宣的母亲褚晓棠,她那几年身子差极了,产下杨宣没几年就撒手人寰,唯一能依赖的父亲是个没责任心的混蛋玩意儿,管生不管养,只顾自己活得潇洒,想不起来要陪陪自己压根还没多大的孩子。
他又忍不住去想更多,比如杨宣一个人去餐馆吃饭,晚上一个人缩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睡觉的画面。
没有妈妈温声细语哄着,也没有爸爸结实有安全感的手臂来把他抱在怀里,他还那么小,会不会害怕?的确,杨平耀不是罪大恶极,只是太混蛋太没有责任心,可杨宣呢?他又有什么错?一个没有母亲和等同于没有父亲的童年,他该过得多孤独难受。
出租车快到医院了,速度逐渐慢了下来,程焕恍惚地望着医院门口的人来人往。
他今天生病,大概心理防线也不堪一击,某个脆弱的地方轻易就裂开一条缝。
程焕叹口气,将杨宣揽在怀里,低头亲了亲他光洁的额角。
“宝宝乖。”
二十二、现在的这个点走进去都不用怎么排队,轮到程焕的时候,后面就剩下零零散散几个人,或精神疲累萎靡不振地坐着,或是站着,等了大概十几分钟,程焕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喊到他。
诊室里更没什么人,一男一女两个医生,男医生正低着头飞快写东西,程焕走过去他才抬头看上一眼。
略带讶异的一眼,程焕没注意,把手机拿给杨宣,然后低声吩咐杨宣坐到边上去玩,杨宣点了点头,松了紧攥着程焕的小手。
他才发现自己把程焕的手握得那么紧,手掌心都攥出了汗,年纪越长越觉得喜欢黏着大人是件很不好意思的事情,杨宣坐到墙边椅子上的时候才觉出些羞赧来,年岁渐长的男孩又想起落在额头上的那个吻,又轻又痒,他觉得甜滋滋,像含了块草莓味的棉花糖。
那头的程焕已经在那姓齐的医生对面坐了下来,年轻的男医生打量了他许久,打量得程焕原本就烦躁的心情更不愉快,他皱了眉,指骨轻而稳地敲了几下桌面,抬眼不耐地瞥他一眼。
“医生,我来看病。”
齐许生微微一怔,继而笑着说:“是我疏忽,先生你哪里不舒服?”后面就是比较常规的一些问诊和检查,程焕喉咙难受,问几句就开始抵住嘴唇咳嗽,咳得厉害,最猛烈的时候像能咳岔气,等那医生递了杯温水给他喝下之后才好了些。
“身体有些差,先生经常加班?像你这种经常坐办公室的人要多锻炼才行啊。”
程焕咳完之后脖子和脸颊都红成一片,剧烈的咳嗽让他眼泪都呛出来,顺手揩去了,脸上没什么表情,直直审视着对方。
“你认识我?”“并不算。”
“那怎么知道我经常坐办公室?我刚才可没有说过我是干什么的。”
齐许生朝他安抚性地一笑,没有正面回答程焕的问题,反而是朝杨宣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
“他是你儿子?”“是。”
“程先生你是同性恋吧。”
程焕眼皮一跳,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我在酒吧看到过你,我看到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齐许生朝杨宣指了指,然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继续道,“所以你是骗婚喽?”那边的杨宣发觉了动静,一双眼睛频频朝程焕这里看过来,程焕忍耐住内心的烦躁不安,冷静下来道:“我没结婚,他也不是我儿子,还有,你闲话会不会太多了?”“不用紧张,我只是想和你认识认识,你之前那个男人呢,你生病他不陪你过来啊?”程焕冷笑。
“我记得你们院长姓孙?我手机里还存着他号码呢,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空听我反馈一些建设性意见。”
“比如?”“比如某位医生八卦得很,工作时间询问病人隐私,严重影响病人心情,辞掉他大概能让医院每年的收益翻个倍。”
齐许生一愣,继而大笑。
“那我走之前是不是要让孙院长支付医院一年一半的收益充作遣散费。”
到底没继续招惹程焕,齐许生之后也就是问些常规问题,直到给程焕检查完毕,开单子让他去挂水的时候,才又问了句:“想和你认识一下,介意给我你的电话号码么?”程焕抽走单子,眉头都没动一下。
“抱歉,很介意。”
倒不是对齐许生这个人有什么意见,主要是程焕下意识抵触这么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了解他的这些隐私,这让他感觉到不安和毛骨悚然。
他以为自己把这些掩饰得很好。
挂完水回到家已经不算太早,杨宣精神却很好,坐在客厅里看了会儿电视,回房间睡觉之前扭扭捏捏去跟程焕讨了一个晚安吻,程焕也没介意,蹲下身,笑眯眯吻在他左脸颊一个浅浅的酒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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