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绪纷纷扰扰,湿透的衣服被冷风一刮便结出一层白色的冰霜,那点重量压在身上,差点让傅子邱抬不起手臂。
似乎有血气堵在心头,沉闷的,压抑的,让人无法呼吸。
厉鬼的嘶吼与尖叫充斥在耳畔,刀子似的呼啸而过。在这间或不停的吵嚷中,傅子邱竟还能捕捉到专属于龙啸的那种温和嗓音,并且不受干扰的愈渐清晰。
飘荡的黑灰色魔气中,隐约可见一块白色衣角,上面淡淡的金色闪着流光,单看那针脚都觉得尊贵无边。
又一阵风吹来,彻底打散了团聚的雾霭。
龙啸缓缓转过身,一贯舒展的眉宇间透着深深的疲倦,甚至还能看见些许压不住的痛苦,那是连天生上扬的唇角都无法缓和的矛盾与冲突。
面前的龙啸瘦的厉害,和刚从地狱道重生时单薄的身体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华贵的衣裳架在身上,空荡荡的,完全撑不起来。脸色也煞白煞白的,没有几分血色。
傅子邱的心尖被针扎了一下。
但是龙啸却在这时突然笑了,和他平时的笑很不一样,不瞎都能看出来那是硬生生从脸上挤出来的,只牵扯到一层表皮,勉强的很。
“你来了啊。”龙啸的声音放的很轻:“我刚睡醒,正要找你呢。”
“别编了,穿的这么整齐,起码醒了有半个时辰。堂堂帝君,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
上辈子的龙啸在说谎这方面确实没什么经验,统共就编过那么几回故事,基本上都没让人信服过,说来也挺失败。
龙啸哑然,略显拘束的立在窗边,高高在上的天界之主活像个做错了事被抓包的孩子。
“在想什么,跟我说。”
龙啸顿了顿,还是摇了头:“没有,躺久了,身上发软,我想出去走走。”
“虽然开春了,但外头寒气还是很重。你现在不能见风,再暖和一点就让你出去,好不好?”
龙啸咬住下唇,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好。”
然后龙啸被按着肩膀推到桌案边,手里塞了一叠文书:“呐,知道你闲不住,这东西都堆了好些天了,醒了就干事儿吧。”
龙啸捧着文书的手指逐渐收紧,指节用力到发白,末了,他轻轻将文书放回到案上,犹豫的伸出小指,勾住身旁火红的袖口。
龙啸抬起眼睛,仰视着他,淡色的薄唇抿紧又松开,近乎无声的说:“清和,再帮帮我。”
难以名状的悲伤席卷了傅子邱。
这一瞬间,五味百感齐上心头,那些感觉太多太乱,难以说清哪个是什么,只剩下化不开的疼,像衣服上沾染的厚重墨渍,一遇水就渐次铺开,氤氲了一圈又一圈。
对于神仙来说,“无助”实在是一个很新鲜的词。他们拥有漫长的生命与强大的力量,只要动动手指就可以做成凡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低阶小仙尚且如此,更不用说龙啸这样的天生神者。
但就在刚才,傅子邱清楚的在龙啸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里,看见了浓郁的无助。
这点不合身份的情绪让他整个人变的彷徨又脆弱,轻易的像是用一句话就能将他击垮。也确实如此,这副嶙峋的骨肉是被打碎过再强行拼凑起来的,骨缝间覆满侵蚀魂灵的爪牙,每时每刻都在撕扯,企图将他割裂成两半。
傅子邱鼻腔一酸,眼看着清和又搬来一把椅子坐在龙啸身边,慢条斯理的研墨铺纸,拿起狼毫沾上朱色的墨,对龙啸说:“你说,我写。”
八百年前的清和在晨曦中侧过脸,柔和的光晕笼罩着他,朱唇轻扬,凤眸半挑,那张脸过分美艳,像深渊中一朵绽放的曼陀罗。
八百年后灵魂中的共鸣终于一点点复苏,属于清和的感官、知觉、与情感中充斥的酸涩的疼尽数流入傅子邱体内。
他终于明白自己对龙啸那些不受控制的感情从何而来,终于听清心底那一声声厉声诘问——
“我那么爱他就是让你这样糟践他?我好不容易救他回来就是让你这样伤害他?”
原来他们早就骨血相容,不分彼此。
原来他早就被龙啸吸引,日夜神魂颠倒。
纷乱的记忆,理得清的,理不清的,再不像前段时间那样没头没尾抓不住线索,而是一股脑堆填进来。
傅子邱浑身滚烫,八百年恍然如梦,他被名为“龙啸”的大火煮沸了血液,古老的封印在身体各处渐次破开,连头发丝都泛起星星火点。
刹那间,夺目的光线洒向大地,爆裂的光圈弹起阵阵难挡的风浪。
龙渊从天上掉了下来,直直摔进冰冷的海水中。
平地上,粗砺的沙石,枯朽的落叶被狂风卷起,昏黄的颗粒蒙住人们的眼睛,磋磨出生涩的触觉。
龙啸咬牙顶住心魔的攻击,镇灵狠狠压在沧浪上,那把疮痍的剑崩开细小的裂口。
“怎么样?”心魔得意的笑道:“你杀的了我么?”
龙啸反身抽|剑,后肩结实的挨了一下攻击。
满载煞气的神剑刺破坚硬的铠甲,浅浅割开一层皮肉。
龙啸全身的灵力全部运抵掌心,沧浪在这一刻淬上最耀眼的金色,剑锋陡转,以劈天裂地之势穿透魔障,径直砸下。
这一剑,龙啸几乎献出所有灵力,足以摧毁世上所有可怖阴森的邪灵。
黑了不知多少时日的天空终于透出一点光。
顷刻间,盘桓在人间的邪灵模糊了身影,动作猛然停滞,嘶鸣声骤息。
它们来的气势汹汹,走的时候却了无痕迹,只微微一个虚晃,连绵三界多日的噩梦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轻易的好不真实。
倒灌的阴气轰然散开,远山之上隐约可见新生的太阳。
浅淡的颜色,温柔的像是情人的眼睛。
新的一天来了。
傅子邱的表情却突然变的惊恐。
变幻的景象褪去,只剩下暴怒的声音仍旧徘徊在原地——
“你想干什么?龙啸!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就是九天神火么!我可以!只要能帮到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如果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我愿意!我是三界最后一只凤鸟,于情于理我都当仁不让!”
傅子邱额间的印记快要烧着,细密的疼痛穿过脑海,他匆忙在里面拨云散雾,企图捕捉一丝丝尘封的真相。
神火,凤鸟。
他崩溃的想,龙啸八百年前都没能杀死心魔,今天就可以吗?
龙啸做这些是什么意思,用所有灵力灭掉邪灵与漫天魔障,倒灌的阴气重归地狱,三界重回和平。
心魔呢?
杀不死他,能怎么办?
傅子邱猛地转过头,混乱中,他想起族长布满皱纹的脸。
尚未学会化形的小凤凰躲在后排,被水云间温暖的日头晒的昏昏欲睡,断续的听老族长念叨凤族神话:“我们凤族身负九天神火,比九重天那群神仙的天火可厉害多啦。天火焚凶邪厉鬼,我们的神火除恶业心魔。懂吗?他们只能打那些有形之物,我们呐,那些摸不着看不见的都能烧的干干净净。”
傅子邱想起来了!
他全都想起来了!
这世间能除掉心魔的只有凤凰神鸟的九天神火!
龙啸八百年前杀不死心魔,今天依旧不可以。
心魔杀不死。
所以龙啸清理掉一切,还三界太平,然后呢?
再献身一次去做封印吗?
傅子邱被刻骨的恐惧包裹:“龙啸……”
悲恸至极的情绪终于化成无边烈火,傅子邱觉得自己烧起来了,顶在胸口快要麻痹的痛楚滚成沸烈的火球,灼灼的漫过全身,迸溅起炙热的血液。
有什么东西在脊背上生长,延伸,叫嚣着想要破体而出。
第73章
73.
高处的龙啸浑身上下裹挟着璀璨的金光,面上的难耐与挣扎缓缓散去,眼中注满圣洁与悲悯。
他轻启薄唇,望向对面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笑的惨淡:“这一切该结束了。创造你,放任你,犯下弥天大错,为一己私欲隐瞒你的存在,此间种种已叫我难容于世。”
“是我贪心太过,妄想生生世世。”
“既然所有罪恶由我开始,也该由我彻底结束。”
龙啸慢慢合上眼睛,像一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生杀予夺,断情绝爱,柔和的轮廓被刀锋打磨的刚毅又决绝。
最后连一句话,一个眼神也没留给傅子邱。
早该结束了,他想,若是当年能做到如此地步,也不会连累清和遭受百年孤寂与煎熬。
左右都将最丑恶的自己摊给傅子邱看了,那人应当不会太伤心难过吧。起码……肯定不会有顾之洲魂飞魄散的时候那么难过了,毕竟,傅子邱曾将他视作仇敌。
这么一想,龙啸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你又想封印我!”心魔大怒,面目狰狞的奋起反击。
世上最强大的两股力量撞在一起,风暴中心的龙啸却岿然不动。血色咒文逐渐爬上他白皙的脖颈,这本该是分外妖冶的场面,但放在龙啸身上只觉无比神圣。
没有镇灵剑,不在地狱道,不用献祭血水肉身,这一次龙啸动用了三界最庞大的咒术,以三魂七魄钉死心魔,将自己的元神与皇天后土相连。此后岁岁年年,天不塌,地不落,他便与心魔一起,封印于这片土地的方方寸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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