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在你宫室中等你回来。”晋阳瞬间冷静下来,扳起小手指细数条件,“要上一回那个木偶,还要九郎提起过的,突厥人的吃食。”
“后面那个不行,不干净,余者由你。”高阳觉得虽然这一世兴许不会有儿女了,但,做母亲的细务仿佛从睁眼的那一日起就未曾停止!真是操心!
晋阳听了,也不纠缠,忍痛割爱:“好。”
见她这么好说话,高阳又忍不住笑了。
现在高阳回来了,晋阳搁下手中纸笔,笑逐颜开地跑出来,却敏锐地发觉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高阳见了她,才想起忘记往集市与晋阳买木偶了,她勉强扯出个笑来,歉然道:“我再令人去。”
此时消息还未传入宫里,晋阳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见高阳这样子,也知事情小不了,体贴道:“无妨的,你先歇歇罢。”
高阳也不跟她客气了,摸摸她的后颈,便自去更衣,上榻睡了一觉。她觉得很累,即便这一世她对房遗爱不曾产生过男女之情,而晋安所为更是她默许之下推波助澜的,可当真面对了,仍是一阵锥心,房遗爱的表现实在让人失望,不说上一世他们是做过十年夫妻的,单是眼前,他们已是定下了的!
她不悲痛,亦不伤心,唯觉累,浑身都乏得很。
高阳去睡了以后,晋阳就开始逼问她的随从了。竹君很为难,但一想到今日闹得这样大,也无可隐瞒了,便回了话:“说与十八娘也无妨,过不许久,怕是整个洛阳城都要知道了……”说到这,又停住了,房遗爱和杜子君那场面真不好对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描述,竹君为难半晌,道:“驸……房家二郎做了对不住公主的事,被当众捉住了。公主……”简直难以启齿。
晋阳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竹君惊奇,当真懂了?
晋阳又问:“怎么个对不住?”
竹君:“……”原来没懂。没懂她也不能说了,说的太明白,这样肮脏的事让十八娘知晓,公主会把她发配到掖庭去做苦役的。
晋阳从宫婢这边得不到答案,就想问晋王,但又放心不下这里,想了想,便在高阳榻前坐下,等她醒来。
高阳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就看到了晋阳,不由心暖。
往事已矣,来者犹可追。高阳也不是沉湎忧郁的人,等陛下来,还有一场要应对呢。她坐起身,看了眼漏钟,叫了人来侍奉梳洗,吩咐人到外面去把晋阳要的木偶买来,又对晋阳道:“别坐着了,该用饭了。”
晋阳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见似乎当真无事了,才舒了口气,并不提房遗爱的事,陪着高阳安安静静地用过饭,又磨蹭了一会儿,方由一群宫婢护送着回去了。
皇帝来得很快,事关皇家颜面,定要尽快了解才好,不能由着高阳的名号被人挂在口中说笑。
高阳也没打算插手接下去的事,陛下心中必有计划,不是她能干预的。
果然,皇帝一到洛阳,立即令心腹重新去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一查,晋安的作用也藏不住了。皇帝怒急,还得严令心腹不得泄露,本是房玄龄欠他,若是宣扬出晋安做的好事,就不好说是谁欠谁了。
弄清事情始末之后,皇帝便下诏了,赐婚房遗爱与杜子君,并且废除了高阳公主同房遗爱的婚约。房玄龄领全家伏听圣谕之时,差点昏了过去。什么惩罚都没有?皇帝是欲先将这事按下,留待日后慢慢的算账了?
皇帝其实憋屈的很,房遗爱不能杀,罪不至死,杜子君更不能杀,若是杜如晦还活着,他可以向杜家讨个说法,若是此次所犯为国法,他也无需手下留情,偏生,这一回是家事,若是以此向杜家发难,不免会有人议论皇帝苛待功臣之后。
但皇帝并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不出三日,便将房遗爱身上所有官职都罢免,连同散骑常侍这一无实权的加封都未留下,用的理由是他自身修养不够,不足以出仕为官。至于这自身修养不够,谁都知道是在影射什么。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我为你们赐婚,是我宽容,是我予功臣之家优待,但我绝不纵容,你们仍是野鸳鸯,仍是苟!合!房遗爱仕途绝于此,再无出仕的可能。
处理完野鸳鸯,还有高阳需安慰。
皇帝委实不愿承认自己眼拙,竟看中了这么个不中用又无人品的臣子来做女婿,想到日前高阳开心甜蜜的模样,羞得老脸通红,房玄龄无颜见他,他也无颜见高阳。作为一个尚算有良心的君王和一个尚算有慈心的父亲,皇帝心中很不安,拖了几日,再不见是不行了。只得召了高阳来,要与她补偿。
高阳也没为难他,像是看破了红尘一般,道:“阿爹为儿用心良苦,儿岂有不知?又岂会生怨?阿爹无需内疚。”凭良心而言,房氏子的确可与帝室相配了,陛下并没有苛待她,当日选了房遗爱,必然也是将她的感受纳入过考虑的。
皇帝感动不已,叹了口气,红着脸道:“我儿明理……你别为这等不忠不义之徒伤心,朕为你再择一佳婿,此番,必不再错了!”
高阳双目通红,低首,略带哽咽:“经此一事,儿实在无心婚事了。”她受到了背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皇帝无措,搓着手,讷讷道:“这也的确不很急,你心中难过也是难免,只是万莫伤身了。”心里又给房遗爱记了一笔。
高阳只是低头不言语。
皇帝无奈,只得道:“下一回必多谨慎,让你点头了才算。”这事一出,高阳的婚事的确不能急了,需得冷一冷才好再提,这样一件让人瞠目结舌的大事,没个三五年恐怕都冷不下来。
高阳深吸了口气,眼泪簌簌直下,用绢帕抹去,低身一礼:“儿先告退。”
皇帝心疼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得派身边的内侍送高阳回去。安慰完这个受到了严重伤害的女儿,他还有一个做从犯的女儿。皇帝不想见晋安,还不能立刻处置她,一处置就等于宣告于众,晋安参与了那件丑事了。正好,有快马来报,吐蕃遣使来朝,为他们的赞普松赞干布求娶大唐公主。再过半月就要到长安了。
皇帝考虑是不是把这个不省心的女儿丢过去算了,转念一想,若是如此,他当真是丢脸丢到番邦去了,又忍了下来。
过了半年,皇帝寻到晋安的差错,以忤逆之名,削其封邑三百户,勒令闭门思过半年。这是后话了。
处理完这件事,皇帝便要率众回京,接见吐蕃使者。
那时已是寒冬,高阳为武媚娘选的牡丹早已凋谢了,她又令花房加紧培育了新的来,欲带回长安,奈何牡丹在寒冷的天气中存不住,一出花房只得两三日便要凋零,高阳思索良久,最终派人快马送回长安,在它们凋零之前送到武媚娘的眼前。
近日高阳做什么都是人人称好,唯恐她念着前头的事想不开,只盼她能寻些开心才好。皇帝赐了她无数宝物,又给她加了五百封邑,高阳如今已有封邑二千五百户,在公主当中也算是多的了。
晋阳跟着她从花房中出来,好奇地问:“十七娘将这些娇嫩的鲜花赠予何人?”
高阳道:“一个才人。”
晋阳是知道才人是什么人的,她似不解:“为何要将一个才人这般上心?”
高阳想了想,眼中泛起暖意,笑道:“她是我挚友。”
☆、第二十九章
“她是我挚友。”高阳说完这话,晋阳睁着大眼睛,定定的望住她,咕哝道:“你何时有了挚友,都未曾说与我知道。”
高阳笑而不语,拉着她的手,一路慢慢的走回宫去。小径上已积雪,有专门洒扫的内侍将雪清除,扫开了一条道。明日一早就要回京,晋阳想到先前听来的小话,说道:“听说吐蕃的使者在来朝路上,要给他们的赞普求娶公主,她们都好怕被嫁到吐蕃去。”
松赞干布求了好几回了,还为此生出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先是七年前听闻突厥与吐谷浑皆得以迎娶大唐公主,便也派使者求娶,皇帝拒绝了,当时有传言是吐谷浑从中作梗,于是松赞干布便出兵击败了吐谷浑、党项、白兰羌,而后扬言大唐若不送公主和亲,他便要率军大举入侵,皇帝大怒,派兵打败吐蕃军,松赞干布惊惧不已,连忙派使者请罪,并且又一回请婚,皇帝仍旧拒绝。
这一次,是第三回了。高阳记忆之中,这一回陛下是答应了,妻以宗女。前头突厥与吐谷浑所娶公主亦非皇女,皆是宗室之女封做公主。此番做法也类之。
“阿爹不会以皇女妻吐蕃的。”高阳道。
晋阳笑了笑,简单的道:“我也这么想。”
啧,同是体自陛下,有人就蠢笨不堪,有人就聪慧颖悟。高阳无比宠溺地看着晋阳,笑着道:“不要说与她们,单看她们暗自着急,也别有趣味。”
晋阳捂嘴轻笑,眼带水泽,泛出点点狡黠。
圣驾走了有半月,将将在吐蕃使者到京前安置。隔了数月再见长安,高阳只觉恍如隔世,车驾在长安大街驶过,途经大明宫,高阳掀帘看了一眼,动了动身子,一路都在马车中,骨头都要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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