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了府邸,仍觉气愤难当,但静下心来想想,她是陛下的人,若不那样答,照陛下喜怒不定的性子,兴许就要杀了她。竟也不怪她了。
往后几次,阿武似乎都有些惧她,只离得远远的看她并不敢靠近,而她也因上一回的不悦未再搭理她。就这么过了三年,直到陛下驾崩后,她有一日去感业寺上香,又在那里遇到了阿武。
本以为她应当是恨不能离自己越远越好的,不想出了宫,反倒坦然起来,竟主动来与她搭话,只是那时,她是不好再不顾一切地将她讨去做自己的侍女了,一则身份不同了,阿武已非侍女,她一身青衣,已入佛门;二则,她那时,已颇有些自顾不暇。
高阳笑了笑,收起回想,总要报答阿武死前亲来相送,只是,不知她想要什么,已入宫的女人想要的应当是宠幸,陛下英明神武,凡事自有决断,她能说上话的不多,但晋王那里,她就有话可说了,阿武侍奉两位君王,相比已垂垂老去的陛下,她喜欢的,应该是晋王才对,如此,倒不难办。
日子就在这么琢磨中过去,转眼便已入秋,洛阳水灾已稳下来,皇帝要回长安。
到冬日,高阳听闻一则消息:“故荆州都督武士彟女,年十四,陛下闻其美,召入后宫,为才人。”
“这回同入后宫的还有东海徐氏,也做才人,听说年少便有才名,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晋王啧啧称赞。
二人裹着厚厚的貂皮裘衣,在花园中烤火,四处皆是雪,白茫茫的,覆盖了大片,有高高的枯枝裸露在外,甚是严寒,他们坐在亭中,四面挂了竹帘,中间生起一炉火,即可温暖又可煨酒,酒是果酒,香气四溢,酒气不足,入口却很甜。
“上一回你还在说那武氏,今朝武氏当真入宫了,你又说徐氏了?”上回不确定,但武氏一入宫,又是才人,算算时日,应当就是阿武了,高阳心中已有计较,说起话来,还挺敷衍。
晋王抿一口酒,金冠簪发,面若红粉,甚是风流倜傥,他已忘了自己说过什么,含含糊糊的:“是么?嗯,那么这二人皆是绝色了。”歪歪身子,语露惋惜:“可惜上回的事一闹,你不好再去求手令出宫了,四郎府上来了个胡姬,会跳胡旋舞,体态妖娆,纤腰楚楚,美……”
“咳!”高阳咳了一声,晋王忙住口,面露尴尬的,讪讪道:“阿兄失言,你可别恼,只是,实在跳得好,若是你也能看一看就好了。”
高阳不恼,眯着眼,像只狐狸,惬意又狡猾:“陛下令你写的策论,可好了?”
晋王顿时噤声。
高阳满意地抿了口美酒,心情愉悦的享受冬日难得的宁静。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知晓阿武已入宫,高阳便将此事搁到了一旁,她是打算了回报阿武,却不想过早地与她接近,盘算了一下阿武前世一步步走的,坎坷是坎坷了些,漫长也的确漫长,但却十分稳打稳扎。
高阳早想过了,以一先帝遗妃之身入新帝后宫成昭仪,这样艰难到匪夷所思的一条路,阿武却走下来了,眼前刚入宫的困苦与孤单对她而言怕是更不在话下。说起来,阿武比她强大的多,也更有耐心,她暂且先顾着自己,她想要得到的,仍旧离她甚远,一点一滴都需要积累。至于阿武那里,待阿武与晋王碰上面,她再若有似无的挑一挑晋王的心跳,令他更为朝思暮想,更为难分难舍,往后阿武再为昭仪,若是心胸够大,她便助她为后,若是胆小些便让她成一宠妃,嗯,要是再有子,便可扶持此儿为东宫。
高阳一点也不介意算计那位王皇后,她同王皇后并无交情,不但如此,王皇后依仗出身名门,颇以为傲,高阳见她很不好过,更妙的是此女无子,很好,阿武生个儿子来,她就能踩下萧淑妃的儿子,让阿武子后来居上。
东宫要地,高阳暗自思忖,九郎之后,必得有一个可靠之人方好,阿武之子正好。而阿武由寺入宫,本就艰难,不信一路帮衬的她还要信谁?如此一来,她与阿武便能绑到一条船上。高阳自以为想得很周到了,虽说这些是十余年后的事,但年华本就流逝如水,与她而言,更是如弹指一挥般的飞快。
自古以来,能行一步看三步者便是大才,朝野闻之,诸王争相求之为贤。而她,却是可以一眼望到十数年之后的,她深知何人可交,何人可用,何人心机阴险,酷爱投机,更知何人当远之,要得势并不难,何况她深荷帝宠。
想一想日后,一得势的长公主与一迷惑圣上的宠妃相互依持,横行大唐,那境况,光是设想就令人心生向往呢。
高阳不由勾了勾唇角,越发觉得阿武可亲,如此渊源,可真是让人心情大悦。
心情大悦的高阳正走在宽敞的宫阶上,她今日是去韦贵妃处,昨日陛下下诏,临川公主出降周绍范之子周道务,只等公主成年便正式成婚。她是来道贺的。
周绍范早早的便效力皇帝,深受信任,可惜过早便过世了,周道务以功臣之子,一直养在宫中,与诸王相交甚深,高阳只见过他几回,只知是个颇具男儿气概的少年郎,临川与他却是自小相识,青梅竹马,韦贵妃对这一桩亲事,想必也是赞同的,说不定,还是她自己亲去向陛下求的。
走上宫阶,拐过一处雕栏,忽见不远角落有一内侍行迹可疑的朝这边要看不看的偷觑,高阳一扬下巴:“你是何人!”身后哗的上来数名身强体健的内侍,扑上去将那已欲入树丛逃窜的内侍捉了上来。架势好不吓人!
四周路过的宫女内侍都避了开去,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那小内侍被粗鲁的揪住两条臂膀拖了过来,他不断挣扎,口中还辩解自己是好人。高阳又看了他一眼,认出来了,这是晋安公主的近侍。
宫中公主多,有晋阳、临川那般处得好的,自然就有人与她处得不好,这晋安公主便是其中最为出类拔萃之人。十三娘晋安公主,在高阳眼中就是一极其刁蛮且无礼到极致之人,除此之外,高阳对她从未有过别的看法,若是硬要加一条,脑子不大灵光许也能算得上。
就这样一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人,这回真让高阳不解了。十三娘与她不合,吵上一架,相互间冷言嘲讽、指桑骂槐一通也就是了——往日也的确这般——又何必要使人跟着她?
扫了一眼趴在地上惊慌失措的内侍,高阳满心嫌弃——且还是这么个半点不会掩饰的蠢材。内侍却被她那冷然的目光蛰得一颤,忙低下头去,佯哭喊冤:“小的不过经过此地,不知殿下在此,未曾避开,是小的不是,再没有下回了,求殿下饶过。”
果真是其仆似主,落到她手里,还敢自作聪明暗指她霸道无礼,以为这样就可逃过了?高阳懒得与他纠缠,轻飘飘的吩咐道:“素行不轨,还敢抵赖。与我打,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那内侍本以为自己那般言语,公主为示并非霸道之人,必回放过他这一回才是,不想竟然如此粗暴,顿时吓得冷汗淋漓。高阳一语既出,立刻便有人端了板子来,不过两下那人便嚎叫不止,十分刺耳。
高阳看了看他的脸色,又望了眼不断落下的板子,道:“堵了他嘴。”
堵了嘴还如何说话?岂不是要打死了?公主要打死个内侍,委实容易得很!听得耳旁有人应诺,那内侍顿时大急,不顾身上剧痛难耐,大声嚷道:“是晋安殿下要小的来将殿下一举一动都回报……”
说到此处,便被高阳冷冷打断道“又胡言,还学会攀咬公主了!”
内侍霎时间面无血色,还不等他再言,一团东西就塞住了他的嘴,只能发出不知所谓的“呜呜”声。
高阳终于满意的笑了:“再打二十,而后送去十三娘那,与她说,这等背主小人,留着实在是祸患,趁早料理了罢”
内侍叫喊的越发绝望凄惨,公主却没再看他一眼,施施然地照着原先的路径走了。
不远处廊下,两名年轻冶艳的女子看得满身冷汗。原是已为皇帝赐名武媚的才人武氏与才人徐氏相伴出来走走,行至此处,便目睹了这一幕。
“这是何人?如此阵仗。”武媚娘目送那道鹅黄的身影被无数内宦侍女簇拥着走远,不禁问道,声音中有着少女特有的清甜悦耳。
徐才人已吓得面无血色,若非武媚娘驻足不动,她早便静悄悄的走了,此时见人已走远,才舒了口气,只是一张口,连声音都是虚的,果真是吓得狠了:“是公主罢?他们都称她殿下呢。”
“只是不知那内侍犯了什么错处。”武媚娘目露好奇道。
徐才人顿时紧张,她本性温婉,远避是非,听武媚娘仿若十分有兴趣,急道:“阿武,你想做什么?那公主如此霸道,十分不好相与,你莫……”
武媚娘噗的一声轻笑,道:“只是随口一问罢了,阿徐莫急。”心中对徐才人后半截话倒是深以为,这公主,非但霸道,且很嚣张,不过,也很聪明呢,武媚娘又望了眼被按在刑凳上打得呜呜乱叫的内侍,衣物上红惨惨的血污令人心底生寒,然而看似严厉,实则却极有分寸,打了这么多下,还有力气叫唤,恐是皮外伤居多。那公主怕是也没想真让这内侍的命送在自己手上。这样的人,既俱城府又身居高位,活得无畏张扬,最是不好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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