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夜泠莎)

　　少年人很少考虑未来，他们肆意挥霍着青春和快乐，他们今朝有酒今朝醉，但是偶尔地，也会在考试成绩下发的时候，在游戏散场关掉显示屏的深夜，他们心里浮起对未来的迷茫和些许恐惧，这感觉像墨汁滴在纸上，随着思绪扩散开来。他们可以轻易地翻过这一页纸，继续投入到快乐的情绪里面，他们很容易忘记烦恼，这是少年人特有的优点，但纸留在心里，并不会消失，而只会越积越多。
　　李青海深知他和杨萍现在的一切都来源于李家，他离不开李家，杨萍更不可能离开李家，李家像是支撑，又像是枷锁。
　　他没想出个所以然了，只想尽快地送温雅静走，他装温和装了好一阵儿了，心里开始腻味了。
　　李青海不痛快，玩游戏也心不在焉的，到了十点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在温雅静和杨萍差异的目光里，丢下一句：“找同学。”就披上外套出门了。
　　李青海去楼下小超市买了包烟，这几天温雅静一直跟着他，他连烟都很少抽，熬得难受。
　　他叼着烟在路边溜达，A市是个小城市，虽然是夏天，过了九点路上也就没什么人了，树影拉得老长，路灯下面蚊子抱团乱撞，草丛里不知名的昆虫叫个不停。
　　李青海摸出手机来，他想喊王蒙出来，但王蒙是和奶奶一块住，为了不影响老人家休息，王蒙晚上要么不出来，要么不回去。
　　他想了想，给宋学谦打了个电话。
　　宋学谦正带妹子在网吧杀得高兴，接了李青海的电话，妹也不带了，拍拍身边的人让替他打完这局，出门打了个车就去找李青海了。
　　他打车到了河边，下车一看李青海在栏杆上坐着呢，心说这是有事啊，转头去小卖铺拎了一兜啤酒，找李青海去了。
　　“咋了这是，你那表妹回去了？”宋学谦递给李青海一罐啤酒，自己拿一罐，撑着身体翻过栏杆，跟李青海坐了个并排，面朝着黑漆漆的河水。
　　“没呢。”李青海皱了皱眉，提起温雅静就无端地烦躁，拉开拉环灌了几口酒。
　　“这是要在你家长住啊，”宋学谦也开罐喝了几口，“用不用兄弟帮你……”
　　李青海说：“不用，别管她没事。”
　　宋学谦咂咂嘴，说道：“那是咋的不高兴，大晚上的把我喊出来，跟小庄奕吵架了？我看那小子傻怂的，不像敢跟你吵架的样儿啊！”
　　李青海霍然回头，盯住了宋学谦，河边光线昏暗，宋学谦对他轻轻笑了笑，眼神坦然慵懒。
　　他跟王蒙待的时间最长，但宋学谦是他们这伙人里头最聪明的，他忘了这茬。
　　李青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问：“这事……你们都知道了？”
　　宋学谦说：“我们没私下碰过，王蒙估计看出点来，俊杰晓旭肯定是不知道吧。”
　　李青海犹豫了片刻，又问：“你觉得……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啥呀想，我什么也没觉得。”宋学谦耸耸肩，说道：“这事有啥好琢磨的，你是我兄弟，你愿意稀罕谁愿意带谁玩都行，都挺好，我有啥可想的。”
　　李青海仰头闷了半罐儿啤酒，听着宋学谦还在继续说：“青海，我知道你跟我们不一样，你这个家世不一般。你在这儿，有一天算一天的，你就过得高兴点；要真有一天你回李家了，那就不一样了，好多事吧，你就得忘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不过兄弟永远是兄弟，你要有啥事了打个电话，我们还挺你。”
　　李青海也笑了，轻轻擂了宋学谦一拳，说：“德行。”
　　他拎着啤酒跟宋学谦碰了碰，两人喝光了啤酒，把啤酒罐捏扁，扬手远远地扔进河里。
　　“这是不是上回庄奕掉河里那地？”宋学谦眯眼看了看，觉得周围眼熟得很。
　　李青海跟着瞧，惊道：“还真是，上回就在那边那块儿吧？”
　　“对对就那，”宋学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冬天那块冰先化，最危险了。上回你可真吓我一跳，握草，我还记得你脱了鞋就跳下去了，给我吓得差点没犯心脏病了，你那会要再不上来，我们都得跳下去捞你去。”
　　他说的是真话，庄奕掉下去他们不敢过去，这要是李青海掉水里，他们四个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跳下去找他去。
　　李青海也是心有余悸，“我现在想想也真吓得慌，我那次去救庄奕，这一路滑过去，那冰一路的碎啊，咔嚓咔嚓的，我裤腿脚都湿透了，那会没想那么多，就想的带着小孩出来玩，给人掉冰窟窿里了，这事我李青海干不来。”
　　“小庄奕仗义呢，这事没告他妈吧？要让他妈知道了，不得拎着菜刀杀你们家去啊！”
　　李青海想想庄妈妈那个穿着职业装的知性形象，拎把菜刀来找他，忍不住和宋学谦笑了一阵。
　　“我没想过回李家。”笑过了，李青海低声说：“不是不想回，是没想过……我总觉得吧，那不是我家。”
　　李家对他来说，既了解又陌生，李家大宅坐落在B市有名的别墅区，是座四层带花园的小楼，奢靡华丽，但冷漠生疏，李青海望着大理石门柱上精美的雕花，像望着另一个世界。
　　他一脚踏进过李宅的大门，他跟宋学谦他们是不一样的，但他跟李宅里面的人也不一样。
　　这事儿宋学谦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又闲扯了一会，喝完了酒，各自打车回家。


第25章
　　李青海回到小区都快十二点了，他往上望了望，见庄奕家的灯灭了，人应该是睡下了。
　　他摸出手机来给庄奕发了条信息：“醒着不？”
　　隔了十几秒没回应，他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子扔上去，精准地敲在庄奕卧室的玻璃上。
　　李青海扔到第三块石子的时候，庄奕回信息了：“我都睡着了，干啥呀。”
　　李青海说：“往下看。”
　　又过了一会，庄奕卧室的窗户打开了，黑夜里探出个脑袋来，李青海冲他挥了挥手，庄奕怕被他爸妈发现不敢开灯，就把手机手电打开，也冲他晃了晃。
　　李青海就给他打电话，庄奕“喂”了一声，声音还带着没散尽的睡意。
　　李青海说：“小庄奕，你下来。”
　　庄奕有点不乐意：“大晚上的，干嘛呀。”
　　“让你下来就下来，”李青海不耐烦地“嘶”了一声，“哪那么多话呢。”
　　庄奕今天有点不高兴，没有接话。
　　李青海顿了顿，缓了语气：“你下来，哥有好东西给你，嗯？”
　　庄奕“嗯”了一声。
　　李青海在地上蹲下来，抬头看着楼上那个黑影，又说：“好几天没见了，你不想你哥吗？真不想啊，哎伤心了，哥这大半夜还惦记着你呢，行吧那你睡吧，我回去了啊？你今天不想我，以后也别想你哥了啊。”
　　庄奕对他耍无赖简直是又气又恨，又熟悉又无可奈何，赶着李青海长篇大论之前打断他，紧着说：“下去、我下去！你等我一会！”
　　李青海摸出根烟叼在嘴里点燃了，就蹲在楼门口等他。
　　庄奕怕他等时间长了，随便套了个半袖短裤就出来了，李青海看着楼道里的声控灯从三楼一路朝下亮起来，庄奕从楼门口走出来，往他这边跑。
　　黑暗里看不清脸，就能看见庄奕肩背挺直，腰腿修长，透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春力量。
　　他恍惚之间，有点想不起来最开始认识庄奕是什么样了，他是什么时候，悄悄地从又矮又搓的书呆子变成了身高腿长的少年模样？仿佛一眨眼的功夫，时间就从指缝间溜走了。
　　庄奕脚步轻快，几步跑到李青海面前，见他叼着烟只管盯着他看，也不说话，黑暗里就看见烟头的红光一闪一闪的。
　　庄奕弯腰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李青海张开手臂，顺手就把人给搂住了。
　　庄奕吓一跳，弯着半个身体给他搂在怀里，感觉到一点灼热，赶紧喊：“烟、烟！”
　　李青海扭头把烟头吐了，搂着庄奕没撒手，闷着声音问他：“想你哥没？”
　　庄奕安安静静地给他搂着，没答话。
　　李青海等了一会没有回应，心说庄奕这回是真的不高兴了。
　　庄奕性格软，脾气好，基本就没有跟他闹过脾气；就算偶尔不高兴了，李青海哄一哄耍个无赖，他就让步了。
　　他们两个人，看起来是李青海一直护着庄奕，其实庄奕也一直包容着李青海。
　　李青海半个脸埋在庄奕肩膀上，低声喃喃：“哥想你了，好多天见不着小庄奕了。我妈这一阵经常在家，白天逛一天，晚上我还不好出来……”
　　庄奕听他说了一阵儿，突兀地问了一句：“阿姨在家，温雅静还跟你回家？”
　　“对啊，她不回我家能上哪。”李青海顺嘴接了。
　　庄奕一把推开他，怒了声音：“她跟你回家！她还住你家是不是！你，你怎么这样！”
　　李青海没防备，给他推得直接坐到了地上，他愣了愣，粗大的神经终于摸到庄奕是为什么不高兴了。
　　傻小子跟他混了半年，这是长大了，见他带姑娘回家都开始想东想西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