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没人,他还用一只手试了一下。
其实也没有那么不方便,只不过知道两只手更方便的情况下,一只手简直不方便到让人想叹气。
想起刚才柳小满跟个贼似的掉头就走,他对着便池莫名其妙地想笑。
想到一半觉得自己像神经病,也不知道笑点在哪,又把笑意强压了下去。
他也没有嘲笑的意思,就是觉得柳小满脸皮薄成这样,估计都没怎么在学校上过厕所。
去一次肯定也得不好意思到面红耳赤,憋得不行了,才趁人少的时候去隔间拉上门偷偷撒尿。
窸窸窣窣。
挺好玩的。
就像个……什么动物。
洗完手,手机在兜里震了两下。
他摸出烟盒弹出一根咬上,边打火边把手机掏出来。
是罗浩发了条微信,问他晚上回家还是继续红日。
“红日”是他家附近那家网吧,做了有几年了,环境老板哪哪儿都挺不错,就是名字毒瘤,叫个红太阳,跟后街的红太阳亲子幼儿园俩连襟似的。
罗浩他们嫌念出来丢人,强行给人改叫成“红日”。
夏良打了个“不”。
他对网吧没瘾,尤其不喜欢在网吧迪厅之类的地方过夜,只有心烦得不乐意着家的时候才会随便找个地方猫一宿。
比如昨天是因为他爸来了,他不想回去跟他姥爷扯淡。
去网吧不用扯淡,他不想说话罗浩他们就不招他多说,就打游戏。
游戏打多了也没劲,来来回回也都是一个套路,上手了摸几把就腻。
腻了他就退出去开个电影,有一眼没一眼地看,听罗浩他们扯着嗓子鬼扯骂嚎,等天亮。
天亮前的那个把小时,总是麻木得让人没念想。
换个文艺点儿的说法,大概就叫空虚。
“不”字打完还没发出去,手机又是一震,这回是连震,来了个电话。
夏良没接,他看着屏幕上那串号码摁了下减音键,把震动关了,用牙关有一下没一下地啮着烟嘴。
烟气丝丝缕缕地往上跑,熏得他轻轻眯缝着眼。
昨天来一个,今天又来一个。
夫妻俩也算默契了一回。
咬到第十二下,眼球都快被烟熏酸了,对方终于挂断了。
他锁上手机塞回兜里,偏偏头“噗”地把烟头吐进水槽,转身往外走。
转身转得有点儿小猛,正好跟门外刚进来的一个男生撞了一下肩。
男生像个高一的,本来想炸刺儿,跟夏良对上眼,估计被他满脸藏不住的烦躁给唬了一跳,嘴巴要张不张地抿了抿。
一个比一个烦人。
夏良皱皱眉,压着心火冲他随便点了下头当道歉,结果对方条件反射地跟着也点点头,来了句“抱歉”。
说完那人自己都愣了,纳闷地“操?”了一小声。
夏良发觉自己好像多了个越是心烦笑点越低的毛病,竟然被逗得笑了一声,还臭不要脸地回了句:“没关系。”
回到教室,柳动物同学正迷迷瞪瞪地趴在桌上午休,回忆他整整十一年的上学经历中,唯一的一次厌学。
——正是跟上厕所有关。
当时他二年级还是三年级,冬天,爷爷给他穿那种街上老人手缝的棉裤,厚实又臃肿,还是连体的,像挂脖背带裤一样,得从裤筒里把脚伸进去,在脖子后面系个结挂着。
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种恐怖时尚。
具体是什么情形他记得很模糊,估计是大脑都觉得丢人,不愿意往深了记。
最深的印象就是他没打开脖子后面那个结,想从脖子上往前拽也拽不出来,硬是站在卫生间里尿了裤子,水流顺着裤管淌下来时让人迷茫的感觉。
他的同班同学目睹了这一幕,吃惊之余,非常热心地去帮他报告了班主任。
班主任是个挺年轻的女老师,一脸复杂的怜悯表情,把他从卫生间里喊出来,让他回家换裤子。
回到家柳小满就不愿意去学校了。
他都不想活了。
现在想想还挺好玩的,大家都还小,什么也不懂,他比较幸运,没在最懵懂的小学时代遭遇过纯粹的“坏”,第二天哭丧着脸被爷爷扭送去学校,也没有人指着他的鼻子笑话他。
但那的确是他对于“丢人”这个概念,一次明确的启蒙。
他可以做个只有一条手的人,这已经是事实了,接不接受也没有办法。
可他不可以做个因为只有一只手,就连基本的生活自理都做不到的人。
那不是残疾人,那是废人。
所以为了避免再遭受一次成了“废人”的打击,他养成了憋尿的习惯,不到万不得已不在学校上厕所。
即便现在他不会因为解不开裤子束手无措。
还解得很麻利。
柳小满半梦半醒昏昏沉沉的,明明没觉得自己睡得多熟,被人弹了一下耳朵醒过来才发现快两点了。
班里人基本都来了,咋咋呼呼的,韩雪璧已经履行起班长的职责,在讲台上控制纪律,看样子想讲点儿什么。
他坐起来眯瞪着眼回神儿,眼球好像有点儿压着了,他和夏良的座位又迎光,这个时间的光线从窗外直接劈头盖脸的浇在他头上,照得眼前又金又紫,半天才看清李猛的座位上没人。
怪不得总觉得李猛的脑袋变形了还变小了。
那是人前座女同学的辫子。
缓了两秒他扭头看着夏良,问他:“你弹我?”
“你还知道问呢?”夏良托着腮帮子也扭脸看他。
“嗯。”柳小满低头搓搓耳朵。
夏良竟然在看书。
虽然是课外书。
但他在看书。
夏良被他这呆样逗得想笑:“班主任找你。”
柳小满手一停,抬起脖子往窗外看:“他来了么?”
“后门。”他竖起根拇指头也没回地比了比。
尚梁山应该是问他要复印的证件,柳小满忙把小袋子拿出来,从里面掏出码好的一摞复印件起身出去。
从后门一出去,他就看见了李猛。
正在挨训的李猛。
“你怎么回事?现在才到?”尚梁山看见柳小满出来,用眼神示意他“等会儿”,继续背着手训李猛。
柳小满往旁边站站,看见李猛手上还拎着杯奶茶,还努力贴着裤缝想往身后藏,尚梁山也看见了,眉头一皱,柳小满连头皮都麻了。
这大概就是“挨训的人不是你,你都替他感到尴尬”的感觉。
“我回家了。”李猛耷拉着脑袋说。
“大中午的你回家干嘛?”尚梁山问。
“我回家……”李猛被问愣了,斟酌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他:“……吃饭?”
尚梁山瞪他一眼,自己也觉得这问话有点儿没水准,没再接茬往下盘问。
他鼓着眼珠子继续说:“昨天就是你不上课乱晃荡,刚才我远远地就看见你从学校门口过来,想看看你有没有紧迫感,结果我都到了,你竟然比我还慢。”
“我错了老师。”李猛立马说。
“你父母专门在学校门口租房子方便你走读,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尚梁山抿抿嘴,冲门里一撇下巴,“进去吧,少喝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
“哎。”李猛“呲溜”一下跑了。
柳小满把复印件都交给他,尚梁山接过来看看,说:“都印齐了么?”
“齐了。”柳小满点点头。
尚梁山“嗯”一声,把复印件卷起来背着手看他,“早上跑步,感觉怎么样,我看你后来也跑下来了。”
“还行,”柳小满实话实说,“刚开始有点儿不会跑,别别扭扭的,后来就有点儿适应了。”
“不错。”尚梁山又露出那种严肃的笑意来,看起来有点儿欣慰,“身体素质也是你们这个年龄段需要考验的一环,不能说你觉得你不能运动,就一直抗拒运动,学习再好,体质跟不上也不行。”
柳小满点点头。
“毕竟健康才是真正能影响你一辈子的事,”尚梁山强调,“刚开始有点儿不适应也正常,根据你的实际情况慢慢调整,以后体力跟上了就好了。”
“嗯。”柳小满又点点头。
道理他都懂,早上刚跑完步他也觉得神清气爽。
但是高考不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儿么。
柳小满在心里叹了口气。
怪不得他能一觉睡到现在,估计也是跑步的影响,之前从来没有过。
“还有你现在,在教室里感觉怎么样?”尚梁山又说。
柳小满隐隐感觉到他这话里指向夏良,于是照旧点头:“挺好的。”
尚梁山也知道柳小满不会说别的,他朝教室里看了一眼,末班学生的特色就是,即便都知道他就在后门,但只要他本人没踏进教室里,他们就能跟过节一样在班里乱叫。
自觉性,不存在的。
只能人工干预。
尚梁山一脸语重心长地看向柳小满。
柳小满眼皮一蹦。
“咱们班的情况你也能感受到,你的情况我从你以前的班主任那里也了解过,你是很让人省心,学习成绩不错,也很自觉。”尚梁山先夸了他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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