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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 (烟猫与酒)


  “行了爸。”樊以扬打断他们,把人往外推,“我跟他说,你们该干嘛干嘛吧。”
  “那我做饭了,小满跟你扬扬哥聊会儿天,晚上在家吃。”樊妈妈交代他。
  樊以扬把门关上,在小凳子上坐下,看了柳小满好一会儿。
  “真就因为考试?”他抹了一把柳小满脸上的眼泪,轻声问。
  柳小满偏偏头躲开,他被发胀的喉口噎得说不动话了,张嘴都说不出来,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心口被人捏着拧着,抽气都打颤,只有眼泪没完没了地往下掉。
  “我好难受啊。”哽了半天,他只说出这一句。
  樊以扬脸上动了动。
  “我好难受啊……”柳小满低头把脸埋进膝盖里,樊以扬听见他喘不过气一般,从气管里“啊”了一声。
  清明假的最后一天,夏良被罗浩他们逼上门给拽了出去。
  “高考完就见不着了,阿姨我们吃顿饭就回来!”郭魏负责跟夏良他老妈借人。
  老妈没拒绝,人都堵上门了,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吩咐夏良明天开学了,晚上早点回来。
  夏良在家里窝了一天两夜,真就是窝着,半拉尸体一样到家就往床上一砸,不想开灯,不想说话,不想喝水,不想吃东西,也不想看手机。
  要不是还做不到尿在床上,他连床都可以不下。
  没劲。
  被罗浩他们强行摁着洗漱换衣服拉出来,太阳光一晒,他觉得自己从半拉尸体变成了突遭暴晒的行尸走肉,走几步就会现形,头顶冒烟的那种。
  “你行不行啊我的哥?”高宇翔见到他的样子就惊呆了,他是在半路叫上车直接坐着过来汇合的,“个把月不见你是遭遇了什么……你妈打你脑子了?”
  夏良看着他还没想说话,罗浩就“操”一声把他推上后座,扒拉他的脑袋往他后耳根上看。
  “滚。”夏良没心情跟他闹,只皱皱眉。
  罗浩坐回去了,从自己包里抽了瓶运动饮料递给夏良:“这动静……你是把烟当饼干嚼了一条啊?”
  “你大爷,我刚来路上就说渴没见你递我。”方正抬脚就蹬,夏良拧开盖子灌了两口,把水瓶扔给他。
  “夏良你不对啊。”郭魏最后上来,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探头打量着夏良,“咋的转个学还真一心扑在学习上了?”
  “你再动动,你干脆坐我脸上吧。”方正横着胳膊把郭魏往后杵,边掏手机要给女朋友回消息。
  “你杵他没用,你自己往后稍稍。”罗浩挪挪屁股。
  “么么,跟哥们儿去吃饭,良哥补生,晚上给你带好吃……”方正被挤得话没说话就发了出去,“靠”一声也开始蠕动,“蛋都给我挤缩了!”
  “你们两个往前两个往后啊!”高宇翔从前面回过头指挥。
  “哎呀,你们要说有五个人我就不过来了。”司机也开始跟着抱怨。
  车里叽叽喳喳群魔乱舞,夏良脑袋顶着车窗,一动都不想动。
  倒不是因为难受,最掏着心往外扯的那股难受已经在前两天被躺下去了,这种环境,想重温那种强度的难受都费劲。
  可能说封印更准确。
  他现在觉得自己就是忘了在哪看过的一张傻逼图片——画个人形的壳子,体内百分之七十都是蓝色的水。
  少动少说话就不用运力气,不运力,体内那百分之七十就风平浪静。
  否则晃晃荡荡,荡起来的每一颗水珠里都是柳小满跟他分手时的场景,还有姥爷那句还回去的手机。
  “夏良你到底怎么了啊,半天连个屁都不放。”罗浩寸土不让地保护着自己屁股的领土,还要强行关心,“哇靠跟你们爱学习的真是聊不来,现在你就是个完整版的小残疾,在群里喊都喊不出来,你别叫夏良了,你去改名叫夏大满吧!”
  “哎不是,”郭魏贴着车门反应过来,“你不会生日那天跟柳小满一块儿过的吧?”
  “真的假的?”方正惊了,“我抛弃对象来给你补生的意义在哪?良哥,你有没有心?”
  夏良在听见“小残疾”三个字时,脑浆就缓慢地开始烧灼。
  “停车。”他一脸烦躁地从车窗上抬头。
  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一眼,在路边缓缓把车停下。
  夏良拉开车门下去,在罗浩他们瞪着眼的“我操?”声中拉开副驾的门,对高宇翔说:“换个座。”
  “靠,你直说啊!”高宇翔立马从副驾上下来,往夏良肩上怼了一拳,“我都准备好跳车跟你玩马路追踪了。”
  夏良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恍惚了,耳朵里回荡着“小残疾”和“柳小满”,身体里的水花晃荡起“我们分开吧”,他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个动作流程,眼眶就“砰”一声,狠狠磕在了车门框上。
  他捂着满眼黑星的眼睛在路牙子上蹲下来。
  良哥,我们分开吧。
  我们分开吧,良哥。
  “我日!你他妈傻了啊!”罗浩在车里就要站起来,激动到撞了头,“上车你倒是弯个腰啊!以为自己茅山道士啊!”
  “怎么还能撞……撞着哪了?”司机也赶紧往这边探着身子问。
  夏良听着他们的声音,脑子里很奇异地还在重复那天的画面,声音逐渐和在一条线上。
  柳小满说良哥,我们分开吧。
  柳小满说疼。
  柳小满的眼泪砸到手上,他慌忙松开的柳小满的手。
  柳小满抓不住的空袖子。
  “那孩子刚才来给我这个手机,说是你落在他那儿的。”
  ……
  “没事吧我操,”高宇翔跟着蹲下要看他的眼,着急的问,“你感觉怎么样?”
  有温热的液体在指缝间绵密濡湿地扩散开,不知道是血是水还是汗,他觉不出来。
  夏良现在眼睛是麻的,脑子、心里、浑身,包括思维都是麻的,整个人又莫名的很平静。
  以前看电视里那些分了手半死不活的人他还觉得是搞笑,原来真轮到自己身上,他比谁都要搞笑。
  “疼啊。”他平静地回答高宇翔,连嗓子都是麻的。
  柳小满一直到将近一个月以后,才知道他跟夏良提分手那天,是夏良的生日。
  前面几天他魂不守舍,在樊以扬家哭完一鼻子,他还是一抹眼什么都没说。
  回到医院再见到梅姨和爷爷,也什么都没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出去上了趟厕所。
  梅姨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主动多问。灿灿看出他哭过了,还指着柳小满的眼睛扭头对梅姨说:“妈妈小哥哭了。”
  梅姨把他的手打下去,跟他说别的话题,没再对柳小满提过“你的小伙伴”。
  后面爷爷该去康复中心了,柳勇在跟医生咨询转康复中心的事,他跟着去听。知道除了医保能退点钱让家里喘口气以外,中风病人还能去申请重症,运气好的话有机会得到补贴,就又跟柳勇家里家外几头跑,证件证明,去给爷爷申请。
  其他时间,他上课,做题,不管不顾的用题目把自己塞满,最好头都不用抬,什么都不去想。
  他也不能想。
  他必须把自己塞满,一丝空隙也不能留,必须不停地忙不停地走,累到每天倒头就昏睡,才能把夏良从脑子里挤出去。
  不然想到夏良,想到被提分手时他愕然到失措的眼神,他就什么都做不动了。
  直到那天李猛趁着王朝不在座位,扭头嘀嘀咕咕地问他:“哎满满,夏良生日那天你送什么了?我朝哥生日马上到了,我能想到的礼物都好他妈娘炮啊。”
  柳小满正在草稿纸上列式子,光听到“夏良”这两个字就心里一空,又听见“生日”,整个人都懵了。
  “什么生日?”他张着眼睛失神地问李猛。
  “王朝月底生日,”李猛已经习惯他永远不看群了,“我……”
  “我说夏良的生日。”柳小满打断他。
  “什么鬼,”李猛眨眨眼,“你傻了?我那时候不在群里圈你了么,愚人节啊,夏良生日。”
  后面李猛再说什么话,柳小满都没听进耳朵里。
  难以描述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前面那么多天的自我麻木和自我逃避,全部功亏一篑。
  柳小满自虐一样反复回想他跟夏良提分手时的画面,每一个细节还像昨天刚发生过一样清晰,夏良的每一分表情、语气、对话、动作,全都放大了,映着红红的夕阳霞光,丝丝缕缕地在脑子里交织。
  每回忆一点,心里对应着散开的就是让他手指尖都发麻的心疼。
  自责、懊悔、茫然、酸涩……心疼。
  要把口鼻呼吸都掐死,戳着肺叶无法逃避的心疼。
  柳小满甚至觉得心悸,他不明白自己闭着眼挑日子都那么过分,要在夏良生日那天跟他分手。
  为什么不能往后拖一天?为什么就那么……自私呢?
  他在掌心被笔尖和指甲扎到钻心的疼痛里逼自己回过神,李猛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
  “你跟他,”柳小满又打断他,“说生日快乐了么?”
  “说了啊,当然说了。”李猛一脸怀疑地扫他两眼,“不是吧,你不会连圈你的消息都没看?你这个前同桌也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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