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无心看风景 (小合鸽鸟子)
- 类型:现代耽美
- 作者:小合鸽鸟子
- 入库:04.10
姜诺:“……”
姜诺有气无力:“你错在哪儿了?”
宴若愚仿佛在另一个频道,放声哭喊:“我不应该和他们闹别扭,那天晚上根本没有狗仔。”
姜诺瞬间感受不到四肢的冰凉。
“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宴若愚还在十五岁的幻像里走不出来。
他对所有人都撒谎了,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是他先自作主张地从后门小巷离开,父母随后追出来,他们三个才遇到了抢劫犯。
而那顿生日宴如果顺顺利利地结束,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宴若愚越陷越深:“他们说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一个弟弟,在妈妈肚子里,已经三个月大了。为了那个孩子,她甚至愿意放弃出演合资电影明天就回国养胎,也不打算让媒体过早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们要给他平常普通的生活,不像我,都没什么隐私了。”
他哧哧地笑:“我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我——”他哭得从未有过的绝望,“我问她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她才再要一个孩子……她摸着我的头说没有,夸我懂事听话,太懂事太听话了,让他们对第二个孩子都没了要求,只求平安喜乐。”
他说:“人人都知宴松亭和程婴梦相爱,却不知道他们太相爱了,反而显得我多余。”
他说:“他们又有了孩子,我还是多余的那一个。”
于是,他就在那个晚上闹了第一个小别扭,酿成父母最后一个大祸。
“都怪我,都怪我……”
迷幻松露的后劲还在,宴若愚的眼前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女郎早就离开不见了,黄色的帘布像道道佛光,帘布后面的橱窗有led彩灯装饰,揉揉眼睛再仔细看,就变成了教堂的彩绘玻璃。
“……我在哪儿。”宴若愚难得安静不哭泣。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里是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但姜诺告诉他,他在忏悔。
在姜诺怀里,枕着他单薄的胸膛,滴落到额头的湿意也是他的眼泪,像观音打翻净瓶后洒出的甘露。
姜诺问他:“你会记得三岁以前的事吗?”
宴若愚在姜诺怀里摇头,打了个泪嗝。
姜诺娓娓道来:“我记得,记得母亲一直卧病在床。她是很温柔的人,就是睡的时间太长了,白天睡,晚上也睡。有一天她很反常地等我醒来,给我一角钱让我去村头小卖部买糖吃。以前我们家过年过节才会买糖呢,我开心的不得了,揣着糖回到家准备一人一颗,我母亲永远睡了过去。”
“我记得那一天是8月27号,那一天我母亲死了,我哭得很伤心。后来我长大了,我替她高兴,比吃了糖都高兴,因为我知道她解脱了,在另一个世界不再痛苦。”
“那是很好的一天,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太阳是金色的。你就是那一天出生的对吧,你要相信所有人都在他最好的归宿里,所以别害怕也别自责,那也是你很好的一天。”
宴若愚说:“我不好,我是个夺走父母生命的大坏蛋。”
姜诺说:“你的父母就是为救下你这个小坏蛋,心甘情愿挡子弹。”
宴若愚又要落泪了:“不值得啊……”
姜诺轻拍他的后背:“这不是你说了算。”
等宴若愚的心绪平复,姜诺说:“你必须活着,不管是血缘还是情感,你都是他们的延续。”
那声音像神谕,宴若愚重复:“我必须活着。”
“对,好好活着,活出个样子。”姜诺抱他抱得更紧,不能更紧了——
“你好好活着,他们就生生不息。”
第33章
宴若愚知道自己在梦里。
他的身子小小的,双手被左右两个大人牵着,三人一起往前走。
他仰头,想看清牵他手的人是谁,但上方的光刺眼什么都看不清,倒是低头能看到透明地面下的人世间。山山水水砖瓦平房,自己煮清汤挂面的男孩脏兮兮的,乘入碗里后没自己吃,而是端到床前。面汤的热气凉透,他卧床的母亲吃了几口后他才吃剩下的,倒进碗里的辣椒酱是除了盐之外唯一的调味剂。
下方的景象在缓慢移动,宴若愚也随之向前走。平房还是砖瓦的,但坏境变了,人也变了,癫狂的高个男人把男孩瘦嫩的手掌当烟灰缸摁烟头,男孩挣脱不开只能徒劳地痛哭,男人清醒后哭得比他还厉害,跪在孩子面前捧着被烫出血泡的掌心涕泗横流,男孩反而一言不发,仰头凝望天花板的一双眼空洞无神,不知是习惯了,还是麻木了。
宴若愚认出来了,那是小时候的姜诺。
他像是钻进了姜诺的梦里,用俯视的视角走马观花不一样的少年时代,打架,逃学,溜进地下车库往车门里塞传单,被赶跑后还是忍不住在琴行的大玻璃外驻足,里面打领带的同龄男孩在弹昂贵的钢琴。
这样的姜诺看到宴若愚的大幅硬照高挂在商场里会嘲讽句“会投胎了不起啊”,宴若愚则根本没机会接触这样的群体,还没到失去希望的年纪,就可预见的会变成没有希望的一代。
那时候的姜诺可能也认命了吧,如果他没有遇到姜善。
姜善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发现他会抠掌心旧伤的人,干脆陪他去纹身,没选青龙白虎骷髅玫瑰,而是向日葵。
姜诺问他有什么寓意,姜善让他先好好读书,有知识了,就懂了。
姜诺后来考上岭安最好的大学。
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全都淹没进云里,宴若愚还是没长大长高的模样,但陪伴他的大人们全都离开,留他孤身一人在不分天地的白茫之中,不管怎么喊都没有回音,直到别人的欢笑声传过来——
他站在原地,正前方,姜善骑着电动车冲过来,车后面坐着短头发的姜诺,脖子上挂着收集声音的录音器。
终日在外奔波的姜善肤色偏深,他无时无刻都积极乐观,笑起来健康阳光。姜诺则越长大越没小时候的一身刺,眉目和眼神里的尖锐被温和替代。
他们一无所有,摩天大楼依旧遥不可及,浑身上下最贵的东西只有一副newmine耳机,他们又富有得像拥有全世界,在16号街自由穿梭。
他们一起吃饭睡觉,每天的生活普通又鲜活。姜善总是苦口婆心劝姜诺读书,但他自己高中毕业就去工作,进过厂出过海,最后安安稳稳送外卖,路上听的歌全是嘻哈音乐,听多了哼,哼多了唱,唱多了原创,记录歌词的笔记本被姜诺发现了,姜诺用当家教攒下的钱买了部声卡送给他。
商用的伴奏不便宜,免费的伴奏太普通,懂电脑的姜诺义不容辞捣鼓起各种软件,自学混音编曲,采样来自生活。姜善的歌词也来自生活,他只唱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接触到的,真实又真诚地叙述,贫民窟的黑人男孩改变命运靠说唱和篮球,16号街的孩子们需要知识努力百尺竿头。
新的不真诚祷告者在诞生之路上。他们在不足十平米的出租房里拥有一台电脑一部声卡就像在开船前最后一分钟拥有了船票,他们像年轻的莱昂纳多在泰坦尼克号船头欢呼雀跃:“I’mtheKingoftheworld。”
那一定是姜诺最快乐美好的时光,连宴若愚都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姜诺眼里永远有光。
然后他们真的从那个出租房里冲出来了,无数人听姜善的歌,再后来,姜善消失在无数人的唾弃里,只剩下一道抓不住的影子在姜诺身后。
姜诺也只有一个人了,及肩的头发简单抓起,茕茕独立,渐行渐远于沧茫白雾间。
宴若愚连忙跟上,伸出手想抓住姜诺的手,才发现自己还是十五岁的模样,身子不够高,肩膀不够宽,连声音都不够响亮,边追边喊姜诺的名字,姜诺根本听不见。
他这小孩样可保护不了姜诺,姜诺也不需要他庇护。这让他对安全感的渴望从未有过的强烈,不是从别人那儿索取的,而是自己有能力和底气去赋予。
“我会长大的。”
宴若愚没有放弃,追逐着,对姜诺说:“等等我。”
姜诺依稀听见了,慢下形单影只的步伐,额前晃动的几缕发丝半遮半掩观音眉菩萨眼,浮光掠影一回眸。
宴若愚睁眼,猛然从床上坐起如溺水的人挣扎浮出水面。酒精和致幻物的后劲让他头痛欲裂,眼珠子毫不抱期待地瞥向床头,那儿居然放着一瓶矿泉水和几颗国产非处方药的止痛药。
他旋即低头,身上穿着干干净净的白睡袍,丝毫没有记忆断片前淋漓湿透的狼狈样。几秒的空白后他也顾不上吃药了,袜子没穿拖鞋没找就冲出卧室,近四十平米的客厅里,姜诺裹着毛毯缩在真皮沙发上。
宴若愚连忙跪坐到沙发前,用手背探姜诺额头的温度。他的动作幅度和声音都不大,但姜诺睡得很浅,缓缓睁开眼,见宴若愚又是找套房里的药箱又是给酒店前台打电话,想让他别折腾,出口的只有几声轻咳。
宴若愚和前台交涉得极其利落,挂完电话后从饮水机里接了小半杯热水,边朝姜诺走过来边摇晃吹气,然后将人扶起来坐在沙发上,毛毯盖在肩上重新裹好。
“把这两颗药也吃了。”药物名大多来自拉丁文,在各种语言里都长得差不多,宴若愚很快就找出了退烧的。姜诺接过服下,眼睛半阖没什么精神,倒是脸颊少有的粉润,唇色红艳,在病中反而更有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