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用力抹了抹脸,把软皮本放到了遥叔的小皮包里,“别让遥遥知道。”
“……”
这俩老头互相藏事儿,怎么总把我给夹中间呢?
*
不过遥叔记忆力减退这件事情还是让我耿耿于怀,于是当天下午,把老头送回去,我就又跑了趟医院。
我去见了遥叔的责任医师陈大夫,我俩虽然不是一个科室,也不在一个楼层,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也算混了个脸熟。
他见了我好像还挺高兴的,我觉着这很能说明我来的时间比较恰当,这要是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女神来了都不再想见的。
我这边是准备开门见山地说的,毕竟就算时间合适,耽误人家休息也不好,没想到他却比我先开了口,还有点急。
“是宋嘉遥先生的家属吧?”
“对,我是……他儿子。”
“早就想和你说一说病人的情况了,他一直说你忙,没空过来,我一想你是外科的,也确实忙。”
他话一出口,我的心里的懊恼就愈发明显了。
那么蹩脚的演技,怎么可能让人发现不了呢?
“他从来和我没说过这些。”我十分沮丧地说,“我也是昨天才发现他状态很不好的。”
“他很抗拒。”
大概也是看出了我的窘迫,陈大夫的声音突然就放温柔了一些,但还是掩盖不住那一丝急躁。
“宋先生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心气蛮高的人吧,能感觉的到。”他倒了杯温水给我,引得我到会客区坐下,“所以才会难以接受,被冠上了痴呆这样一个病名,但你一定要让他认识到,他只是生病了,病种没有高低,这个病也并不丢人。”
“而且说的,不怎么中听一点,这个病如果护理好了,和自然去世的寿命其实没有差很多,但是他现在心理上很抗拒我们,对我们工作的展开也很不利。”
“我明白。”
“所以现在……我们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措施,就是如果有条件的话,尽量让亲近的人陪着,面对亲人,敞开心扉可能会更容易一点。”
我说不出话。
消毒水的味道,不管闻得再多,还是会有些刺鼻。
觉察起来,我早就从陈医生的办公室离开了。
可脑子还却记得离开前问他的那个蠢得不像话的问题。
“阿尔茨海默症有治愈的可能吗?”
“暂时还没有先例。”他十分委婉地回答我。
已知结果的问题,却仍要问出口,想要的无非就是一个没那么切实际的希望,可是得到的只能是对结果的又一肯定。
不愿意面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恐慌感。
*
“小医生?小医生?”
这个称呼按常理在医院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也绝对不可能用在我身上。
一是因为我今天并没有穿白大褂,还有则是我在患者中的风评一项很好,不可能有人把这种不礼貌还带着戏谑意味的三个字用在我身上。
真的不是我不要脸,而是我也很温柔。
“还真是你啊,哎你走那么快干嘛?左正坤!”
“……”
神他妈打脸。
“你这人职业病吧,穿个风衣口袋里还要插两支笔。”
“脸色怎么那么臭,你和人吵架了?”
“不就说你两句嘛,怎么还哭上了……哎哎,你别跑啊,医院不让急行!”
我本来就心烦意乱,结果半路又杀出来一个小警察。
“精神科上两层右拐,慢走不谢,记得预约。”
我抹了一把眼睛,恶狠狠地丢给他一句,就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也不知道这丢人的泪腺是被他那句话刺激到了,眼泪就像跟我较劲儿似的,干抹抹不完,结果越流我就越窘迫,他还在后面寸步不离地追赶我。
“你别跟着我!”
情绪也在那一刻说崩溃就崩了,一点情分都不给我留,热度从脖子一直蹭到了耳尖,我手足无措地面对着墙壁蹲了下来,哭声也一丝一丝泄露出来,逐渐变大
“哎,左正坤……”
他似乎被我吓到了,半天没敢走上来,声音也没了先前讨人厌的那份嚣张。
“就是……我爸让我来给你送个东西,我就嘴欠,没有恶意,谁让你总管我叫警察叔叔的,我这才刚从警校毕了业……”
他声音里带着点局促的不安,显然是被我这副说哭就嚎的德行吓到了。
我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我是做医生的,念书的时候也到各地去当过志愿者,生老病死这些剧目每一天都在医院上演。
我以为我习惯了,我以为我彻悟了这其中的真理,我以为我放得下。
可当这一切降临在身边家人的时候,我才会意识道,没人会嫌亲人命长。
“对不起。”
我渐渐压抑住汹涌着冲上脑门的各种情感,尽量平稳下声音讲:“我不是故意要用那么糟糕的态度对你,我现在心情不太好,希望你谅解我。”
我发誓,这话出口的时候,我完全是本着一个成年人合理的处理自己坏情绪给别人带来的影响,但我压根没意识到,突然变得谦逊温和的我,在对方眼里像个精神分裂的傻X。
“不碍事。”他说。
不过弯腰打量我的样子还是相当地让我恼火。
而且他很快又冒出来一句让我更恼火的话。
“要警察叔叔给你抱抱吗?为人民服务!”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突然有种我提着刀在追着他俩砍的既视感……
第11章
我当时地第一反应就是想抬腿踹他一脚,不过这腿还没抬起来,就被他给抓着天灵盖按回到了地面。
“好好讲话,别动手动脚的啊,你叫袭警我跟你讲。”
“袭你丫……”我不知不觉就被小警察激得差点爆出一句粗口,好在理智及时让我刹住了闸门。
于是我没什么威慑力地板起了脸,威严地训斥他:“你们警察都这么闲吗!”
“你们医生都这么暴躁吗?”他懒洋洋地回了我一句,半晌在我面前蹲了下来,颇为无奈地打量着我,“你说你一个快奔三的大龄男青年了,怎么遇上事还和小孩子似的,又哭又闹的?哦不,小学生都比你强,小学生都知道有困难找警察叔叔。”
“……”
他给我埋汰一通,起身时有拉着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提起来。
“走吧?叔叔请你喝茶。”
“滚,不去!”
话虽说都是人话,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那么不中听呢?
*
他还真带我去喝茶了。
茶馆虽然瞧着古旧,但还透露着有底蕴的气派,不过这只是从外形上来看,至于里面什么样我不清楚。
因为我被小警察带到了那座气派的茶馆对面的路边长椅处坐着,他从便利店里朝我走来,递给了我一瓶东方树叶,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了一句“不客气”。
我本想回一句客气你大爷,因为感觉自己好像又被耍了。
不过转念一想人家也没理由请我喝茶,于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侧脸补了一句谢谢。
然后气氛就变得相当尴尬起来。
我俩挨着坐,我喝着涩舌头的茶饮料,他喝着冰过的肥宅快乐水,看着车辆从眼前次序穿过,直到饮料喝完了半瓶。
我双眼放空地盯着川流不息的车辆,不知不觉的,堵在喉咙里的那个结,似乎也被这车辆冲得打开了一些。
我想我是压力太大了。
工作,生活,都相继对我这个勤勤恳恳的乖孩子下了手,还是一点都不带手软的那种。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竟然会被这种压力压到在外人面前全面崩溃,露出那么狼狈的模样。
甚至还被压出了一些倾诉的欲-望。
我抿了抿嘴巴,怀着一点好奇地念头开口讲到:“遥叔他病情恶化了,他不愿意配合,也……不愿意接受这个病,”
“我爸更接受不了,他根本就离不开遥叔,我……”
一想到我爸,我的声音就忍不住哽咽起来。
从前我总笑他黏人,恨不能成天把遥叔绑在身上背着,在恋爱中一点成熟大人的模样都没有,我一个没谈过恋爱的都知道不要过于黏着恋人,要给对方留下一些独处的时间。
可当我看到他讲起从前事情时的落寞神情,才意识到,他是真的怕了。
因为那时候的世俗种种,他和遥叔分离了两次,其中一次还长达十一年。
我都不敢难想象在那个通讯那么不发达的时代里,他是怎样强作若无其事地度过那十一年的。
“确实接受不了。”小警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天晚上我还梦见我老了之后得了老年痴呆,醒来之后心里一直挺难受的,你说我年轻的时候这么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老了得了这种病,想想都觉得没面子,你家老爷子应该也是这个心理吧,到了这个年纪还能把自己收拾得体面干净的,一定都是像我这种死要面子的类型,不然早就成了我家老爷子那样,成天背心裤衩大皮袄,拎着个小酒瓶醉到忘我。”
“……你这么说你爹真的不会挨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