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头一次,周渐青产生了报复他人的想法。
心里面好像有一个声音在焦急地劝他,说你这是迁怒,爷爷的死跟方遇安并没有关系,甚至,爷爷能多活这两年,还要感谢人家。
周渐青抱着膝盖,在心里挣扎。
他感到异常的痛苦,因为无能为力、无法挽回而造成的痛苦,他在脑子里像疯子一样把自己碰到遍体鳞伤,一遍遍重复,说我就是迁怒。
总要有人为他的痛苦付出代价不是吗?
他甚至开始极端地把这一切都怪罪在了方遇安身上。觉得对方简直就是灾星,把他的生活搞得一塌糊涂。
如果没有遇到他,他就再也不用纠结这些操蛋的命运。
想着想着他又猛地摇头,自怨自艾起来。悲哀地想着,如果他没有这样一幅畸形的身体,方遇安也来不会强奸他,也不会因此迷恋上这具下贱的躯壳,他也就不会怀上肚子里这个可怖的孽种了。
一切的一切明明都是他自己的错,他怎么还能想要去怪罪别人呢?
他开始难过地落泪,为自己的丑恶嘴脸感到抱歉。
在这样两极的想法中不知道浑浑噩噩地纠结了多久,等他再次恢复清醒时,窗外的天气已经变成白色了。
冬天来了。
肚皮高高耸起,一副随时都要瓜熟蒂落的模样。
别墅里暖气打的很高,与室外的寒冷形成强烈的反差,让相隔的玻璃都泛起了雾气。
方遇安蹲在他的腿边,手里拿着幼稚的玩具,俯身把脑袋贴在了他的肚皮上,去听孩子的动静。
不知听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笑得傻里傻气,激动的很,一个劲喊他:“小周!宝宝动了!宝宝动了!”
周渐青冷眼旁观,看着方遇安隔着他的肚皮和里面那个孽种上演的现场版父子情深,只觉得像个荒诞的笑剧。
到了预产期的前一个星期,陆夏微带人把他送进了早就打点妥善的医院。
生产的那天早上,前一秒他还在味同嚼蜡地喝着补汤,下一秒,腿间便流出了黏腻的液体。
他感到小腹产生了坠坠的疼痛,但因为产生疼痛的次数过多,对此便已经趋于麻木了。
茫然地低头摸了一把大腿内侧,拿出来,一手的透明液体。
和方遇安大眼瞪小眼地对视起来,方遇安显然也呆住了。还是例行检查的护士见状,连忙尖叫着跑去喊了医生。
在一片兵荒马乱的混乱中,方遇安似乎大呼小叫着被强制拉出了病房。他的眼前照亮了一盏盏刺目的白灯,再然后,
——他的意识便陷入黑暗的混沌中了。
周渐青在生产完的一个月后离开的医院。
出院的那天下起了茫茫的大雪,纷纷扬扬,从天上洒下,让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银白。后来听陆夏微提起,那是十年来下得最大的一场雪。
他生下来了一个有些瘦弱的男婴。
虽然瘦弱,但他却是健康的,遗传自他另一个父亲的健康。没有他这样畸形的身体,让周渐青知道后,既有些庆幸,又感到一丝丝微妙的妒忌。
而方遇安,自从孩子出生后,他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说起话来变得温柔的不得了,轻声轻语的。还会动作熟练地给婴儿喂奶,一照顾就是一整天,也不会感到不耐烦,细心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周渐青只仔细地凝视过那个孩子一次。
他有一副得天独厚的脸蛋,卷翘的睫毛,又大又圆的眼睛,还有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酒窝,是个异常可爱的孩子。皮肤很白,被照顾得胖乎乎的。
头上的胎毛有些自然卷,方遇安捋着他的小卷毛,便给他起了个小名,叫蛋卷。
周渐青不喜欢这个孩子,理所应当的。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起源强奸的产物。
更极端一点,他甚至还有些丑恶地恨着对方。恨他的健康,恨他生来便享有的财富、疼爱乃至一切。
可方遇安却总喜欢抱着蛋卷来找他,奢望他能偶尔发点善心,抱抱这个他眼里万分可爱可怜的孩子。
蛋卷也似乎天生便对他富有极高的好感,总在方遇安举着他递向周渐青面前时,笑着伸出肉乎乎的藕节胳膊。
周渐青却在此刻感到极度的不耐烦,他冰冷地注视着眼前的这对父子,“拿开。”这样对方遇安说。
于是方遇安前一刻还在微笑的脸庞便凝固住了。
眼眶一瞬间红了起来,他讪讪地收回了举起蛋卷的手,抱在怀里,刻意摆弄着婴儿的小衣服分散注意,声音努力维持平静:“啊,啊,”他愣愣地应了两声,“……那好吧。”
而蛋卷,他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在咧着小嘴,一个劲地扭头,想要去找周渐青的身影。
照顾孩子是一件十分辛苦的工作。
方遇安不愿意让保姆在别墅过夜,他有些过度的敏感,总觉得领域受到侵犯,会让他的“小周”受到伤害。
于是每当半夜里蛋卷睡醒开始放声哭泣时,他都不得不狼狈地爬起来,去厨房给对方冲奶喝。
周渐青什么都不管,毕竟他是连拥抱都不肯给予那个孩子的。而且因为被要求坐月子的缘故,他甚至连卧室都不曾离开。
方遇安即使在周渐青这样明显仇恨他和孩子的状态下,依旧还在极力维持着自己勉强的自欺欺人,不愿相信周渐青不喜欢他的这个事实。
他在竭力保持一种虚假的平衡,所以即使现实再明显不过地摆在了他的眼前,他还是要装做瞎子看不见。
老实说,他对孩子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之所以这样周到一丝不苟地照顾对方,是觉得在这样的照顾中,可以勉强汲取到一丝名为周渐青的养分。
瞧啊,这个孩子可是他和小周亲生的孩子!只是他们俩、再没有旁人的。
他病态地觉得这个孩子的存在便是小周喜欢他的“证明”。他拥有了这个“证明”,便可以抵挡承受一切。
没有人可以拆散他们。
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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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能像小时候那样,哭一声,叫…
第45章
这样压抑的日子在某一天被突然打破。
那还是过完年后没多久。周渐青午睡还没醒来,便被门外鸡飞狗跳的喧哗吵醒,蹙眉侧耳去听,乒乒乓乓的,像是东西被砸在地上的声音。
和方遇安声嘶力竭、胡搅蛮缠的哭叫混在一起,变成了令人头皮发麻的魔鬼旋律。
周渐青慢腾腾地扶着床沿下去,安静地走到门边,悄悄推开了一个小缝。
客厅里,陆夏微正拦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挡在方遇安的身前。
对方的模样和方遇安约有三分相似,但显得更为成熟,带着中年男人特有的魅力,周身是十分温和的气质。
不过此刻,对方却脸色铁青地瞪着大呼小叫的方遇安,眼里布满了血丝,手指着他一个劲儿地颤抖。
方遇安哭得十分狼狈,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往下淌,踹着地板,尖叫出声:“我不!我不!小周是我的,他是我的!”
男人很生气,声音严厉地训斥:“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我都是怎么教你的?小小年纪欺负同学,连孩子都生出来了,方遇安,你这叫强奸犯的你知道吗!”
“啊———”方遇安突然张开嘴巴哀嚎,疯狂地摇头,不愿承认。
陆夏微心疼的眼睛都红了,忙拦住男人,带着哭腔劝道:“别说了你别说了,安安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说。”
男人没个好气,瞪她一眼,“你还好意思劝,你儿子现在变成这样都有你的一份!”
陆夏微擦着眼泪,低下头,露出一小节秀美的脖颈,“我还不是心疼咱们孩子吗?安安头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你也瞧见了,他这样怎么能离得开人家啊?”
男人,也就是方父,见状愤怒都不禁消退了一些。伸手将陆夏微揽进怀里,低声劝她:“别哭了,我也有错……”
他的脸色灰败,颓废地摔坐在了沙发上,“也怪我,天天不在家,教育不了安安。”
方家世代从政,到了方父这一辈,却偏偏出了这么一个生物学家。一年的大多数时间都在全国各地跑着做调研。
看着双眼猩红,充满警惕望他的儿子,忍不住又是一股气,“你妈妈宠你也就算了,人家小孩清清白白做什么招惹你了,要被你这么欺负?”
方遇安只知道一个劲的哭,因为很急,生怕父亲让他把小周送走,克制不住地跺脚。小孩子耍赖一样,希望能像小时候那样,哭一声,叫两句,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一个接一个的打嗝,哭得喘不过气,“爸爸,求你了,不要送小周走,我不能没有他,”豆大的泪珠不间断地砸在地上,“没有他我会死的,真的,我会难过死的。”
他哭得那么绝望,从未有过的绝望。
父亲严厉决然的态度让他突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可笑,这个世界原来并不是他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的。
心脏像是要裂开了,男孩向来英俊漂亮的脸蛋变得一片狼藉。
他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觉得心脏快要疼死了,只要一想到小周会被送走的这个假设就要疼死了。嘴上还在哀哀地求着:“爸爸,不要送走小周,不要送走小周,他也喜欢我的,真的,我们是互相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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