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在他指尖跳舞。
简雨没听到许如竹在说什么,却听到了夜的声音,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许如竹看他闭眼,感觉到了强大的侮辱,二话不说怒吼过去:“简雨我在跟你说话!”
这次简雨总算是听到了。
真累啊。
他又睁开了眼,看向声音来源地,眼睛也如黑夜般黑。
简芳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她皱着眉头习惯性训斥:“小雨,就算你有天大的不满,也不应该不回人话,这样会让人说你没有家教。”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隐进了云层,这下天是彻底没有光了。
简雨勾起唇角,似笑非笑:“说得好像有人教过我一样。”
“你怎么说话的!”简芳怒了,正准备发火,看见他还在挂着瓶的手,硬生生憋了回去:“小雨,这些都是常识,妈妈小的时候……”
她突然噤声,意外发现她不太记得简雨小时候的事情。
“三岁之前是吵架,你和父亲无时无刻都在吵架,”倒是简雨说了出来,“你那时候光顾着吵架,争取利益,哪有时间教啊。”
三岁的记忆特别模糊,但他还是能记住女人尖锐的声音和男人的怒吼,就像个种子一样在他心中生根,两个人的长相像魔鬼。
所以他发誓,若是结了婚,该退则退,绝不吵架,吵架的样子真的好难看。
“三岁之后七岁之前,你天天把我关在海边小屋子里,要我学习各种理数,也没有时间教我礼仪。”
所以他理数不好!因为学怕了,从逃出那小屋子后,他就能他躲理数时就躲。
“七岁之后,你有了自己的新家庭,你有了爱你的人和继女,你有了和爱人的结晶,你还有了事业,你终于实现了你的梦想,然后你开始忙,忙得脚不沾地,我被送去了住宿学校,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了。”
简雨说完了,无声叹息:“我早就不知道被多少人说了没教养。”
“够了!”简芳冲过去:“我再对不起你也生了你!”
她抬起头手想给床上的人一巴掌,却被许如君一把抱住:“妈,妈!您消消气。”
说着给简雨使眼色:“小雨,你怎么能这么跟妈说话呢?”
“不然我该怎么说?”简雨反问。
一个个的都让他好好说话,他明明说的都是真话,还要怎么说?
“姐推我回去!”许如竹努力转着轮椅,他没有力气自己回,只能求助。
“小竹,你别添乱。”
“我添什么乱?是他不识抬举!”许如竹瞬间暴怒,指着简雨眼里尽是鄙夷:“别以为给了他一个肾就可以骑在我头上了,别说我不想要他这颗肾,就算是想要,他也必须给!这是他欠我们许家的!”
简雨扫了他一眼,很轻的一眼。
突然,吊瓶被一把抄起砸了过去,针头瞬间带出血管。
“彭!”刚好砸在许如竹轮椅上,四分五裂。
病房里的所有人都被这个变故惊呆。
“你是不是又想翻陈年旧账?”简雨对着呆住的人冷笑:“没错是你们许家当年因为我的原因放过了邢青锋,让他免于牢狱之灾,但你真的以为他就会被一场刑事毁了一生吗?”
简雨比了个数字:“三年,就算他去坐牢也顶多三年,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他给姐姐下药,你们只能依附自己的权势让他在牢里呆三年,然后呢?”
没有人回答,简雨讽刺一笑,自顾自说:“然后等他出来,就是地狱式的报复,你们也看到了,邢青锋心狠手辣起来就不是个人!他是个畜生!还是个非常有商业头脑的畜生!他成为淮海龙头是迟早的事,你觉得到时他会放过你们许家?”
依旧是没有回答。
这个向来温和的男人像是换了个人一样,说得人无法反驳。
“你是不是打心眼里特别看不起我,觉得我一个男人一天到晚躺在另一个男人身下特别恶心?我告诉你,我是同性恋,我不觉得恶心就好,你没资格来嘲笑我,因为你们许家现在是依附我而活!
“如果我跟邢青锋不是这层关系,你许家怎么可能起死回生?他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你还真以为你妈你姐你爸有多厉害了!”
“啪!”简芳终是没控制住,一巴掌甩他脸上:“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这一巴掌很重,简雨被打出口血唾沫。
他不哭反笑,笑得不能自已:“说得好像我很期待出生一样,要不你把我塞回去吧,我绝对选择死在你腹中。”
“你!”简芳被气得手抖,咬着牙道:“原来这才是你真实面目。”
他推过许如竹轮椅,拖着惊呆的女人:“我们走!”
许如君终于回过了神,在出门那一刻她下意识回头,刚好对上简雨死一般寂静的眼神,顿时打了个寒颤。
那目光,就像是死了。
人啊,就是这样。
平时待人极尽温柔又随和讲理的人,一旦将脾气摆了出来,旁人都会难以接受。
他不能焦躁不能愤怒不能没礼貌。
被宠惯了的对方如果感受到了这份突如其来的陌生,通常都会问:“ 你怎么能这样,原来从前那都是装的吗?”
不,那不是装,那是因为——你不配了。
第71章 一个人
简雨出院了。
他自己给自己办了出院手续。
拖着未曾派上用场的行李箱,离开了病房。
他记得当初来时看到墙壁上大大的“静”字,于是他选择了拎。
如今再走这长廊,看到这“静”,却是拎不动了。
轮椅摩擦着地面,发出细微的杂音,路过一间间病房,看到里面不同情景,擦肩而过的各个人,都有着不同神情。
他曾经是那么珍视着这世间的一切。
“你说有需要就来找你,这话还算不算数?”站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他给张天巡打了电话。
“算,当然算!”那边的人显然很激动:“哥哥遇到什么困难了?”
“请帮我办一个护照。”
这是个于张天巡而言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请求,就是因为太简单了他没反应过来。
过了好几秒后大脑才开始运转:“哥哥要护照做什么?”
“出国,”简雨笑了,穿梭在老北京著名的胡同里:“看看不同的风景。”
说来可笑,身为邢青锋的正牌,外人眼中不缺钱的人,竟然只是在结婚时出了一次国,原先的护照早就过期了。
张天巡沉默了会儿,再抬首已经是挂上招牌笑容:“对,出去走走,散散心总是好的,不过你现在身体还没恢复,不适合飞远程。”
“我不是现在走。”
很简短的一句话,显然没有再聊下去的意思。
张天巡明白了,他打这个电话过来就是单纯的要护照,再没有别的想法。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极致温柔,极致懦弱,极致的为爱付出没有底线。
可现在他又加了一条极致冷淡。
对亲情的冷淡。
张天巡脑中闪过各种画面,最后叹息一声:“好,我这几天就给你送过去。”
两人几乎同时挂断了电话。
一个常年温和的人露出了古怪的笑。
一个素有笑面虎之称的人收敛了笑。
各自为安。
北京的夜吹得人很凉爽,胡同四通八达,每个屋檐下都挂着红红的装饰,沥青路凹凸不平,配着着墙壁偶尔破碎的小裂缝,古色古香。
行李箱拖在这条小道上,噪音更大,最后简雨的脚步停在了两个大红灯笼下。
那是一扇木门,门上有些两个狮子形扣锁,锁旁是左右门神,他敲响了口锁。
半个月前,他来北京预定了这个民宿,半个月后,他终于住了进来。
一个老人支着一盏油灯来开门,看到来人后做了个“请”的手势:“简先生,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好。”
早听闻这间民宿古色古香,如今一看,这钱果然花得值。
简雨温和点了点头,将行李箱拖进最右的房间。
房间很小,贵在温馨。
楠木床散发出木头特有的味道,香味是开发人记忆的最好工具,恍惚中他似乎又见到了那个四合院,闻到了茶香,以及佣人轻巧的脚步。
北京啊,北京……
他的出生地,他的户籍所在地,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开始。
3岁之前的记忆已然模糊,想去游玩一番还得问问民宿主人。
这间民宿主人是一对老夫妻,非常和蔼,由于两人不愿意拖累孩子,就把自己老房子改为了民宿,赚点来旅游人的住宿费。
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住进来的。
他们只准备了两间外租房,最多只允许四人同时居住。
“天安门哪,来北京一定要去看看毛主席,没有他就没有我们现在和平美满的生活。”饭桌上,听到这个年轻人打听旅游景点,老人家立马热情推荐。
民宿的正厅中间,贴着一张毛主席的相片,老一辈的人是那么尊敬着这位伟人,好似有他在就能驱散所有阴暗。
“长城也一定要上去看看,小伙子,趁着年轻能爬得动,去看看它历尽沧桑的容颜,做人不能忘本,该铭记的一定要铭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