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都没关系,他马上就要见到严塘了。
这样想着,艾宝裹紧了严塘的外套。
严塘定制的西装外套,对艾宝来说就像是一件中长款的大衣。
艾宝把它裹紧时,就感觉好像是严塘在抱着自己。
门有些脏了,上面积了点灰,艾宝鼓起脸,呼呼吹吹上面的灰尘。
而后他便哼哧哼哧地,推开了那扇厚厚重重的门。
出乎艾宝意料的是,这个门的背后并没有严塘,甚至没有别的人。
艾宝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看,他看见的只有一片碧蓝的天空,还有呼啸而过的风。
艾宝哇了一声,他仰头四处张望着,走了出去。
科技馆的周围并没有其它的高楼大厦,五层楼高的它,是这一块触目能及的地方里最高的了。
艾宝左看看,右瞧瞧。
这还是他第一次隔着这么近的距离,看这么大的天空。
在飞机上的时候,天空太小了,连云的脚脚都伸不进来。
在严塘办公室的落地窗那里,又有太多鳞次栉比的高楼,天空被分割得支离破碎。
只有在这个广阔的、没有任何栏杆束缚的科技馆的天台上,艾宝仰起小圆脸,他才能近近地看见浩大的天空。
冬天的晴空是有些灰的蓝,艾宝觉得它有点像浅浅的海。
艾宝一直凝望着天空。
有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条鱼,在天空里游来游去。
有一会儿,他又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小鸟,扑闪着翅膀到处飞。
天空上时不时有几朵白云飘过。
它们恰好路过这里,和艾宝打了一声招呼。
白云问,艾宝你在做什么呀?
艾宝说,我在看天空!
白云慢腾腾地飞着,它邀请艾宝,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来玩呀?
艾宝想了想。
世界告诉艾宝,他已经可以飞了。
因为他已经找到了爱,但是艾宝还是不太确定。
艾宝低下头,他看见自己身上严塘的外套。
他眯着眼睛,嗅了嗅上面余留的严塘的气息。
昨天严塘和艾宝都用的是桃子味的沐浴露,这上面甜甜的桃子香。
这时,风呜啦呜啦地吹过来了,艾宝记得严塘和他说的,夏夏姐姐应该就藏在了风里。
她会像风一样回来看看艾宝的。
艾宝,你有什么不开心吗?风在艾宝的耳边盘旋了一下,问道。
艾宝摇摇头,艾宝没有不开心的呀。
艾宝只是在想,自己可不可以飞飞呢?他说,艾宝想找云云玩。
风觉得这个问题很简单。
实在不行,我可以托住你嘛!风说,你可以试一试!
艾宝歪歪脑袋,觉得有几分道理。
于是,他高兴地点了点头感谢道,那谢谢风了呀!
风有点害羞地说,不客气呀,艾宝。
艾宝开心地和天空上的白云说,艾宝马上就来了噢!
他向白云挥挥手。
白云翻滚几圈,也兴奋起来。
严塘冲上天台时,艾宝已经站在了天台最边缘的位置。
艾宝被天台的门“啪”地一下遭踹开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回过头去,就看见了狼狈不堪的严塘。
“宝宝——”严塘急急向艾宝跑去,他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
艾宝站在这个没有围栏的天台边上,快把严塘的魂给吓飞了。
严塘现在只想把艾宝扯下来,“宝宝——你快过来——”
艾宝没听清严塘的话。
他转过身高兴地和严塘呼呼手。
“严严!你看!”艾宝大声地说,“艾宝会飞啦!”
他说着,脸上的笑容灿烂,干净又好阴霾,堪比冬日的暖阳。
艾宝把两只手臂舒展开,像是拥抱住了整个世界一样。
而后,在严塘发狂似地扑过去时,艾宝直直地从天台跳了下去。
“不要!!!!!宝宝!!!!!———”
严塘趴在天台的边缘,他看着艾宝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他双眼瞪大,目眦开裂。
才推门进来的陈珊,看到这一幕,被吓得脚一崴,跌坐到了地上。
第136章 他会飞(九)
一百三十五.
“我得飞起来,这是我的使命。”
胖胖云说。
——
严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几天的。
他浑浑噩噩的,好像是死了,又好像没有。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命垂一线的生与死之间徘徊。
医生说,艾宝跳下来的地方树多草多,救了他一命。但是他现在处于弥漫性轴索损伤。
这是什么,严塘并不清楚,也听不懂。
他只听到医生所说的后面的话——
一般这种损失的病人会昏迷很长时间。有很多受损严重的,可能就会终生再也无法清醒。
再也无法清醒。
这六个字像是一把榔头,把严塘的心砸个稀巴烂。
严塘有些茫然地看着医生,他第一次露出这么迷茫惘然的神情,“再也醒不过来……是什么意思?”
医生沉默了一下,抬抬自己的眼镜。
他合上自己的笔记本说,“就是植物人的意思……”
说完之后,医生担心自己面前这个一米九的大高个太激动,连忙补充道。“不过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并不大,患者在两周以内有苏醒的迹象,基本上就没问题。”
严塘愣愣的。
他没应医生的话。
严塘直直地盯着墙上的ICU病房的监控录像。
病房里的艾宝盖着纯白的被子,脸上带着一个大大的绿色氧气面罩。
这也许是艾宝第一次一个人睡这么漫长的觉,还这样地安静。
他没哭没闹也没耍小脾气要严塘陪着,抱着。
监控的像素并不高,但严塘注视着艾宝,却觉得自己就是能看见艾宝长长翘翘的睫毛。
艾宝的睫毛细细密密的。
他把自己的小圆脸埋在严塘的掌心里时,严塘就能感受到他睫毛上下的扇动。
像两把小刷子似的,勾得人总想亲亲他。
“……谢谢,谢谢医生。”严塘有些颓然抹了一把脸,他颓唐地坐回ICU监控探视室里,冰冷的长凳上。
现在艾宝还处在危险状态,只能留在ICU。
严塘进不去,看不了,坐在ICU特有的监控探视室里看监控。
医生劝严塘回去休息,家属要休息好了,才会把好心情好能量带给病人,也才能照顾好病人。
严塘愣愣的,他的脸上失去了所有的表情,眼里也没了神采。
他听见医生那句“才能照顾好病人”,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
严塘缓慢地点了点头,“好的……谢谢,谢谢医生。”
医生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赶去下一个病人。
ICU探视室里只剩下了严塘一个人。
严塘抱着自己的头,把脸深深地埋进掌心里。
他现在想大哭,想大叫,可是庞大的悲切在他的心里酝酿,竟然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严塘的喉痛痛的可怕,像是有人剜下了一层皮肉,又摸上了朝天椒。
从艾宝被推进手术室,到现在送进ICU病房,已经整整十六个小时了,严塘身上的汗水早就被路上的冷风给吹干了。
严塘紧紧地咬住自己的下唇,他现在必须平复下来。
他必须冷静。
就像医生所说的那样,如果他病倒了,谁来照顾艾宝?
严塘扶着冷得冻手的墙,勉强站了起来。
铺天盖地的悲痛压在严塘的身上,几乎要把他压垮。
严塘身上还是只有一件衬衫。
他的外套给了艾宝。
在艾宝跳下去的一瞬间,至少他的外套跟着艾宝一起翻飞。
不知道艾宝在飞的时候,有没有带着他的外套一起飞?
严塘开车回到家里时,依旧是浑浑噩噩的。他机械地踩下油门,打着方向盘,机械地开了门冲了澡,换好一身干净衣服
他冲了澡,躺在床上,他的意识才仿佛复苏。
严塘感觉他像是在一场梦里,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做了个噩梦,梦里艾宝和他笑,和他说,‘严严!我会飞啦!’
然后他就消失不见了。
严塘六神无主地满世界找他,却怎么也找不到。
一会儿,他感觉艾宝在前面的树林里,他跑了过去,可是没有。
一会儿,他感觉艾宝在侧面的秋千上,他冲了过去,可是也没有。
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似是有艾宝的身影,然而当严塘狂奔而去时,却什么都没找到。
他的宝宝猪在这里。
严塘翻了个身,他看着空荡荡的身边。
他的怀里没有呼噜呼噜黏着他的艾宝。
他低下头,看不见艾宝红彤彤的小圆脸,也听不见艾宝含糊的嘟囔呓语。
严塘呆怔地盯着空空的床。
他伸手去摸。
是凉的,是硬的。
这不是梦。
艾宝真的不见了。
这一刻,一直悬挂于严塘头顶的巨大悲痛倏忽砸了下来,
他把严塘砸了个稀巴烂。
酸楚的痛像一条冰冷的蛇,在严塘每一根骨头里攀爬,把严塘的血肉与骨头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