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您好。”严塘接听了电话。
“你好?是严塘,严先生吗?”电话那头的人问。
“是的,我是严塘。”严塘说。
“严先生,您好,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的父亲严栋先生,在今日1时05分已经确认死亡,由医生下达了死亡证明。”
“现在我们已经将他移到殡仪馆,您需要来我院取一下死亡证明,而后去殡仪馆将死者到尸体火化。”
医院的人说。
严塘愣了一会儿。
“噢,好,我知道了。”严塘呆了一瞬,又马上回过神,“谢谢,我会尽快来的。”
他说。
医院的人又说了句其它的什么程序化的东西,严塘有些混乱地应了几声。
一直到挂了电话了,严塘都还有些没回过神。
他有些心烦意乱地,把手机随便扔在了枕头边。
严塘靠在床头,闭上眼睛,静了下心。
但是他的心没办法安静。
他的心少见地在混乱,在四处乱撞,在嘶吼呐喊。
严塘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混沌的错愕。
严栋死了。
在严塘的预料之中死了。
死了是什么意思?
死了,是再也见不到了。
就算是严栋是个变态,是个人渣,严塘在内心深处,依旧是希望他活着的,活得好好的。
严塘感觉自己被撕裂了。
他的一半始终理性而冷感,他告诉严塘,这本来就是常理之中,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他的一半却有些无措而迷乱,他在一遍又一遍地问严塘,严栋是不是死了?严栋是不是死了?严栋是不是死了?
这样不可调和的矛盾让严塘觉得扭曲,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搅拌器里的水果。
他被一刀切成两半,搅拌机的刀刃潜入他的身体里,搅得他血肉模糊,不得安宁。
严塘咬住自己的舌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生锈的血腥味在严塘的口腔里像炸弹一样炸开,而后弥漫开来。
“严严,”严塘身旁的艾宝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他揉揉自己迷蒙的眼,也跟着严塘坐起来,趴进他的怀里。
艾宝方才在床上摸了好久,都没有摸到自己的严严。
“严严,你怎么了呀?”艾宝的眼前清晰些了。
他看着面前脸色有些煞白的严塘,很担心地问。
“严严怎么了呀?”艾宝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感觉到了严塘身上极为压抑的情绪。
他张开双手,紧紧地抱住严塘。
艾宝把自己往严塘的怀里埋,也把严塘往自己的怀里抱。
严塘松开自己原本死命咬合的牙。
他现在满嘴的血味。
他也紧紧地抱住怀里的艾宝。
“没什么,宝宝,我没事,没什么。”他说。
也不清楚究竟是给艾宝说,还是在给他自己说。
“严严,不要难过呀。”艾宝仰起小脑袋,亲亲严塘的脸。
他的嘴有些凉,可是在严塘全然被冻住的脸上,又意外地温软。
“没事,宝宝。”严塘说。
他把艾宝松开一点,伸手理了一下他的小卷毛。
“只是,宝宝,我们今晚可能睡不了觉了,你要陪我去一个地方。”严塘轻声说道。
就算是再自乱阵脚,严塘也不会把艾宝一个人丢在家里。
艾宝由着严塘的大手摩挲自己的脸。
他并没有问他们要去哪,又要做什么,他只是乖乖地点了点头说,“好的呀,严严。”
于是严塘掀开被子,起床,他随便套了件衣服,便给艾宝把衣服穿好。
艾宝穿着一件布朗熊的短袖,和姜黄色的短裤,哪怕是在黑夜里,他看起来也明亮鲜艳极了。
严塘牵着艾宝,在月色里走出房门。
月光下的艾宝依旧分外的灵动。
他的圆脸白得透亮,满头的小卷毛在隐约的月光下舒展开身子,艾宝的眼睛明亮而干净。
当他坐上车,扭头看着严塘,在严塘的肩膀上撒娇一样地蹭来蹭去时,严塘看着艾宝,刚才还波涛汹涌的心一下就静了下来。
严塘亲了亲艾宝的额头,“辛苦宝宝了,晚上还要陪我出来。”
艾宝摸摸自己的额头。
“不辛苦的呀。”他坐起来些,也亲亲严塘的脸。
“严严不要难过的呀,”艾宝啵啵了严塘好几口。
他把严塘的半边侧脸上,全都印上自己的全是嘟嘟嘴唇印。
严塘感受着脸上湿漉漉的吻痕。
他看看身边眨巴眨巴眼睛,似乎还想再在他的脸上添砖加瓦的艾宝,无可奈何得有些想笑。
“好,宝宝,我不难过。”严塘说。
他顺便附身帮艾宝把安全带系好。
严塘发动汽车,他在还没到黎明时,最深沉的黑暗中开车驶进道路。
车的外面是一片静悄悄的世界,万物寂静无声默然生长。
而车里面,严塘打开了车里暖色的灯,他身边的艾宝还在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严塘侧耳去听。
“严严,不要难过——呀,不要难过呀——”
艾宝吐词有些含糊,他的曲调也是一高一低不成歌曲。
但是严塘听着,他面上种种的寒霜却缓缓地尽数瓦解。
严塘轻轻地看了艾宝一眼。
艾宝就像是落在地上最快乐的一颗星星。
他澄澈又明亮。
每一个饥寒交迫路过的人,看见他乐呼呼的样子,哪怕自己再难受,也能被他的快乐感染,嘴角情不自禁地带上一丝笑意。
第111章 当鸭子遇见死神(九)
一百一十.
“我冷。”鸭子说,
“你能帮我暖暖身子吗?”
——
严塘带着艾宝先去医院领了严栋的死亡证明,而后便回了家。
其实是他没有经验,脑子也不甚清晰,一时冲动了。
殡仪馆火化还需要办其它的手续的,他如今领了死亡证明,还需要去办居民殡葬证才可以。
而这显然不是今天晚上就能做完的。
更何况,殡仪馆有些远,在城郊去了。严塘就算是开到最高的速度,过去也需要3个多小时。
艾宝在去医院的路上呼噜呼噜睡了好一会儿,车子一颠一颠的,严塘还给他带了他最喜欢的小黄鸭毯子,艾宝觉得在车上睡觉很舒服。
像是他睡在了小羊的背上,而小羊带他在草原上跑来跑去的。
回程的时候,艾宝倒是要清醒许多了,睡不着觉了。
严塘在医院给艾宝买了几瓶巧克力牛奶,艾宝在车上抱着小黄鸭毯子,喝巧克力牛奶喝得正开心。
艾宝扒着车窗,使劲儿往外面张望,“严严,我们这是在到哪里了呀?”
他问道。
严塘回答说,“我们现在到江边了。”
艾宝噢了一声。
他想了想,忽然和严塘说,“那艾宝和严严可以在江边散步吗?艾宝现在睡不着了。”
严塘有些惊讶。
他问艾宝,“宝宝,你怎么突然想散步了?不累吗?”
艾宝摇摇头,“不累的呀,艾宝想和严严一块散散步。”
严塘看看时间,现在已经是凌晨4过了,天还没亮,只是隐隐地露出一丝白光。
如果艾宝想散步,他陪一陪也并没什么。
“那行,宝宝,我去停一下车。”严塘说,
艾宝点点头,他看着窗外的黑黑的天空,还有黑黑的河。
他已经来这里好多次了,不过这一回,河都在安静地睡觉,没人知道他和严塘来过。
这让艾宝觉得有些兴奋。
“走吧,宝宝,我们下车。”严塘说着帮艾宝把安全带解开。
艾宝抱着自己的小黄鸭毯子蹭了蹭,和它告别,“一会儿见呀,毯毯。”
小黄鸭毯子也蹭了蹭艾宝的汤圆脸。
对艾宝而言,凌晨的河并不陌生,他和严塘一起曾经看到过一次。
就是临近春节的凌晨,严塘带着艾宝骑摩托车看夜景。
不过今天他们停留的河段,并没有什么夜景可看。
除了延绵的山脉并无其它。
艾宝趴在围栏上,他低着头看他和严塘脚下平静的河。
河现在睡着了,它供人看的表面永远平静无波,静默又无声。
而只有在不为人知的深处,才自有暗涌。
艾宝一直盯着下面的河,他这次就打算看看它,并不和它打招呼。
“宝宝,你不要趴得太用力了。”严塘把艾宝从围栏上拉下来,“这些围栏都很旧了,你趴上去,它一不小心断了,你就掉下去了。”
他说着,把艾宝往怀里搂了些。
艾宝噢了一声。
“严严为什么今天不开心噢?”他们走了一段距离了,艾宝问严塘。
严塘没想到艾宝会问自己。
他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和艾宝实话实说。
在面对亲人死亡这件事上,艾宝应当是比他更加成熟,他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宝宝,”严塘缓缓地开口。
他发现当他喊了艾宝,艾宝用一双明亮的圆眼看着他时,他口中原本还有些晦涩难言的话,瞬时顺畅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