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方沅澧经历了什么,他觉得这个耷拉着脑袋的方沅澧,不是在真正的服从和软弱。
江沨一直都没看明白过方沅澧,现在是,以前更是。
就像是当初江沨不知道方沅澧为什么要瞪他一样,他第一次见方沅澧这样的人,这样好看又气势汹汹的人。
怎么个好看法,方沅澧长得白净,像是这辈子没晒过阳光一样,白得发亮,大抵是因为一直含着药碗,又不肯往下咽的缘故,嘴唇镀上一层亮晶晶的颜色。
他们这里离最近的镇都得坐一小时的三轮车,方沅澧穿着齐膝盖的短裤,雪白的衬衫扎在短裤里,这种打扮,江沨也就在电视机见过。
江沨一想到自己的背心上还有窟窿,他下意识将破口的地方攥住,脚趾紧抓着脚上那双五块钱的泡沫凉鞋。
江沨在方沅澧面前的自卑和小心翼翼,从这一刻开始在他心里扎根了。
拿了药江沨不好再在卫生院待着,他也不敢老偷摸着看方沅澧,揣上药包同手同脚地往外面跑。
奶奶一边劝方沅澧喝药,一边又说起江沨,“他就住卫生院前面的,你不是嫌不好玩吗?江沨对这里熟,你让他带你玩。”
方沅澧烦死了,光听江沨这名字就土了吧唧的,还要他带自己玩,刚刚站那么远,他都觉得嗅到了江沨身上的牛粪味儿,想想都觉得浑身难受。
他垂着眼睛,一鼓作气把中药咽下去,苦涩的味道还未散去,“奶奶,我想洗澡。”
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想洗个澡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没热水器,可方沅澧奶奶心疼他,也不嫌麻烦,大热天给他烧水洗澡,折腾了一两个小时,才把这位少爷伺候舒坦。
这片是重点扶贫地区,有钱都没地方花,村里唯一称得上是小卖部的地方,方沅澧去过一次。
里面卖着他见都没见过的小蛋糕,透明的塑料包装上裹着厚重的油渍,打印的名字也模糊不清。
一毛钱两片的辣条,论片儿卖,买的人都是自己伸手从里面掏一片出来,他光是看着都没有食欲。
最最可怕的是这里的汽水,好赖说没别的吃的,方沅澧能买瓶雪碧吧,稍不注意,就差点没发现,这玩意不叫雪碧,叫雷碧。
他长这么大,也就是来这个地方才知道,连雪碧都有假货。
他发誓再也不会走入那个小卖部。
其他地方也没好到哪去,出了卫生院,门口是满世界乱跑的鸡鸭,人一经过,它们比人还凶,唧唧嘎嘎的,方沅澧见得少,第一天到的时候,还被吓得不轻。
马路两边都是田,田连着田,这里除了田,就是山。
可卫生院里也不好玩,卫生院里住着方沅澧奶奶一家,干净一点,清静一点,一排平房都是爷爷奶奶的,但连台像样的电视机都没有。
这台破破烂烂的电视机,没有遥控器,换台得到电视机跟前拧,统共就五个台,翻来覆去的放一些当地电视台演的情景剧。
方沅澧觉得自己再多待几天就要臭了,不管他怎么洗澡,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泥土的味儿,细闻还能嗅出点鸡屎的味道。
谁叫他身体不争气,他得在这儿待满一个暑假,整整两个月,闻两个月的鸡屎味儿,喝两个月的中药。
一想到这些,刚刚洗完澡的方沅澧又开始泛鸡皮疙瘩,他搓了搓胳膊,慢吞吞地往卫生院外走。
方沅澧今天算是运气好,门口没有成群结队的鸡群鸭群堵着去路,他刚往前走两步,眼瞧着街对面的身影有些眼熟。
就方沅澧金贵的功夫,人家江沨带病遛了圈牛,城里遛猫遛狗的,遛这么大物件的,方沅澧根本不想靠近,他不承认是害怕,嫌臭的事情,能叫害怕吗?
背后冷飕飕的眼神,让江沨打了个寒颤,炎炎夏日,背脊上像是渗出一层冷汗,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面无表情的方沅澧。
江沨不知道这个陌生人是什么毛病,一会儿不见的功夫,又换了套衣裳。他也不知道他自己是什么毛病,他老是想偷偷地看方沅澧。
隔着条大马路,江沨拉了拉牛的鼻环,想要快点折回家去,可牛怎么拽都拽不动,鼻腔里还发出了不满的哼鸣声。
这里偏僻到一天只有两趟班车,不到逢年过节,连私家车都看不到,不然怎么轮到一个人牵着牛这么猖狂地走在马路牙子上。
方沅澧往前动一步,江沨就拉着鼻环猛地扯一下,他再走一步,江沨就再扯一下,像是很惧怕自己一样。
方沅澧觉得有趣,他磨磨蹭蹭地走到马路边,隔着一段距离,一言不发地盯着江沨。
被方沅澧盯得实在没了法,江沨磕巴道:“有…有事吗…”
江沨慌乱地眨了眨眼皮,目光不受控制地游走在方沅澧的小腹上。
天气炎热的不是一星半点,方沅澧刚洗完澡出来,这才站着没多少功夫,棉质的T恤吸收了汗液,紧紧地贴服在他的肚子上。
T恤颜色很浅,小肚子随着呼吸在微微起伏,江沨像是能透过T恤,看到方沅澧衣服下的肌肤。
方沅澧能感觉到江沨对他的畏惧,先前的优越感也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让他越发得得意。
他没有注意到江沨的眼神,近乎嫌弃地问道:“你要去哪?”
他俩又不熟,先前连句话都没说上,再加上方沅澧态度恶劣,像是江沨欠他百八十万一样,江沨没有理由去搭他的腔。
可方沅澧蹬鼻子上脸的功夫一流,见江沨还愣头愣脑的,他催促道:“我在问你话!”
方沅澧普通话标准,腔调很奇怪,冷冰冰的,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江沨木讷地指了指田后的一排平房,“回家…”
方沅澧顺着江沨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木质的大门敞开,这片儿都这德行,不出远门,没几个人关门。
院子里的桌子板凳凌乱的横陈着,幸好江沨家修了栅栏,鸡都圈在鸡圈里。
方沅澧想起江沨说自己是一个人在家,他抬了抬下巴,语气不像是询问,倒像是命令,“我能去你家吗?”
“啊?”乡里串门是常事,可自己跟方沅澧不熟啊,况且他言语中的嫌弃,不像是很乐意去自己做客,可江沨不知道怎么拒绝,心里还有一丝丝的惊喜。
“啊什么啊?”方沅澧扇了扇面前的空气,“你牛刷过吗?”
这味儿是大了点,但江沨算是和这牛一起长大的,早就习惯了,他摇了摇头。
哪料方沅澧不客气地问道:“那你洗过了吗?你跟它的味儿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
更新时间就尽量日更,有时间就多更一章?哈哈哈哈哈哈,随心所欲_(:з」∠)_ 还是求海星,
第三章
直到方沅澧站在院子里,江沨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至少他觉得,方沅澧打从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就很嫌弃,明明比自己矮一大截,可眼神中的鄙夷,压得江沨喘不过气来。
农村人本来就不讲究,特别是江沨妈妈没在家,他偶尔把鸡放出鸡圈,鸡屎也没人收拾。
他偷偷去看方沅澧的表情,见方沅澧脸色酱紫,脚尖已经朝着另一边,随时都想逃跑一样。大概是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自己要求要来的,他又拉不下面子打退堂鼓,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江沨妈妈老看什么哑巴新娘之类的电视剧,什么少爷少爷的,江沨偶尔也跟着看,他现在觉得方沅澧也挺像少爷的。
方沅澧明明穿着短裤,裤腿都到膝盖上了,还生怕扫到地上的鸡屎,双手提着裤子两侧,双脚也踮着,蹙着眉头,屏住呼吸,要打量好一会儿,才能选一块儿干净的地方下脚。
照江沨这样漫山遍野跑的野小子看来,是有些做作同时又觉得可爱,江沨没憋住笑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踮着脚站本来就站不稳,听到江沨的嘲笑,方沅澧抬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他知道他现在个样子很狼狈,可是江沨一个土了吧唧的乡下人凭什么嘲笑他,敢踩鸡屎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谁都能笑话他,就江沨不行。
方沅澧翻脸比翻书还快,江沨莫名很怂,他想看方沅澧的各种神态,又害怕方沅澧生气,赶紧收敛起表情,摇了摇头。
方沅澧还是觉得被下了面子,江沨错就错在不该笑他,“你过来。”
他颐指气使地朝江沨勾了勾手指,江沨像是被下了降头一般,也不问缘由,径直朝他走过。
听到方沅澧还吊着嗓子指挥,“再过来一点。”
江沨又朝他挪了一截儿,哪料脚背上一沉,方沅澧踩着他的脚走到家门里。
不是很痛,但又带着点侮辱性质的动作,放到别人身上,任谁都会翻脸,但江沨木讷地看着自己脚背上的印子,方沅澧不重,脚背上的刺痛感也不够明显,至少不够江沨喊疼的。
方沅澧扬起下巴得逞地朝他笑笑,似乎在告诉江沨,这就是嘲笑他的下场,可江沨给他反应很平淡,别说是生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看不到江沨气急败坏的表情,方沅澧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一甩脸子往屋子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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